晨光熹微,安陵容立在甄府西厢的回廊下,指尖轻轻抚过廊柱上雕刻的海棠花纹。青石板上凝结的晨露沾湿了她新做的绣鞋,鞋面上两只彩蝶振翅欲飞。
"安妹妹来得真早。"甄嬛推开雕花槅扇,杏色襦裙上缠枝莲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她身后站着位穿绛紫比甲的嬷嬷,面容肃穆,正是前世教导安陵容规矩的芳若姑姑。
安陵容福身行礼时,特意将手中绢帕折成三叠——这是前世芳若教过的,宫中专用于觐见太后的礼节。绢帕上绣着的几枝绿梅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这位小主倒是通透。"芳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转头对甄嬛道:"老奴还未教,小主竟己会了宫中的叠帕礼。"
甄嬛眼中漾起笑意,从丫鬟流朱手中接过一盏蜜饯金桔递给安陵容:"妹妹学得真快。"
安陵容捏着金桔的指尖微微发颤。前世她因动作生涩被芳若当众训斥,如今这夸赞反倒让她心尖发酸。她垂眸掩饰眼中的波动,却见甄嬛腕间戴着一对翡翠镯子——正是前世自己嫉妒了许久的那对。
"嬛姐姐这镯子真好看。"她听见自己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甄嬛笑着褪下一只:"妹妹喜欢就..."
"使不得!"安陵容慌忙后退半步,险些踩到裙角。"姐姐的心意陵容领了,只是这贵重物件..."
"傻丫头。"甄嬛将镯子戴回腕上,转而从发间取下一支银簪别在她鬓边,"这个总可以吧?过几日入宫,咱们姐妹总要有些信物。"
银簪上的海棠花蕊里嵌着细小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三日后,储秀宫前的海棠开得正艳。安陵容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听见宣旨太监尖细的声音:
"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封常在,赐号'兰',居延禧宫东偏殿——"
她睫毛轻颤。前世不过是个无封号的答应,如今这"兰"字分明是皇上对她选秀时送的"雪中春信"的回应。余光瞥见不远处夏冬春骤然僵首的背影——那位夏家小姐只得了常在之位,且无封号。
"恭喜兰常在。"甄嬛搀扶她起身时,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划,"延禧宫还住了富察贵人,万事小心。"
延禧宫东偏殿比前世宽敞许多。安陵容正抚摸着窗棂上崭新的茜纱,内务府管事的太监己带着两个宫女候在门外。
"给小主请安。这是宝鹃,这是菊青,都是拨来伺候小主的。"
安陵容指尖一颤。宝鹃——前世皇后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推动她一点一点走向死亡的人。她目光移向旁边那个圆脸丫鬟,前世对自己付出真心却不被自己重用的菊青。
这一世,安陵容一定不会再被宝娟牵着鼻子走。 "都起来吧。"她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宝鹃负责外间洒扫,菊青近身伺候。"
宝鹃明显一怔,却不敢多言。安陵容看着菊青懵懂的脸,心中己有了盘算。
翌日,安陵容端坐于东偏殿新置的酸枝木玫瑰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甄嬛赠予的那支海棠银簪。簪身微凉,珍珠蕊心在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仿佛甄嬛临别时那关切的眼神。
“小主,请用茶。”宝鹃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恭敬,低着头,捧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进来。她步履轻盈,动作麻利,将茶盏稳稳放在安陵容手边的几案上,眼角余光却飞快地扫过殿内陈设和安陵容的神色。
安陵容的目光淡淡掠过茶盏,并未去碰。前世,宝鹃就是这般殷勤体贴,一步步赢得了她的信任,却也一步步将她推入皇后精心编织的罗网。那碗让她嗓子彻底毁掉的“安神汤”,便是经了宝鹃的手!
“搁着吧。”安陵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她转向侍立在一旁,显得有些局促的菊青,语气和缓了些:“菊青,你去将我带来的那只藤编小箱打开,把里面那个蓝布包袱取出来。”
“是,小主。”菊青连忙应声,动作虽不如宝鹃利落,却透着股实诚劲儿。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捧出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包袱。
宝鹃垂手立在一旁,脸上笑容未减,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丝探究和不甘。她不明白,这位新主子为何一上来就如此分明地划定了界限,明明自己看起来更伶俐能干。
安陵容接过包袱,亲自解开。里面是她入宫前精心准备的几件绣品,其中一件月白色的软缎寝衣上,用深浅不同的绿丝线绣着几枝姿态各异的兰草,清雅脱俗,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痕迹。
“菊青,”安陵容将寝衣递给菊青,“你心思细,手也稳。这寝衣你收好,日后若需要浆洗,也由你亲自经手,明白吗?”
“奴婢明白!”菊青受宠若惊,双手郑重地接过,感受到小主交付的信任,圆脸上满是认真。
宝鹃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她忍不住开口:“小主,这等精细活计,奴婢也……”
“宝鹃。”安陵容打断她,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那是前世在深宫沉浮多年、又在绝望中死过一次才淬炼出的气场,“外间的洒扫整理,还有与各处宫人、内务府的初步交接,就够你忙的了。这些贴身细软,自有菊青打理。各司其职,方是规矩。”她刻意加重了“规矩”二字,目光如冰凌般扫过宝鹃。
宝鹃心头一凛,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心底所有盘算。她慌忙低下头,再不敢多言:“是,奴婢遵命。”
安陵容不再看她,转而拿起那支海棠银簪,在指间轻轻转动。银簪冰凉,却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延禧宫,富察贵人……这位以骄横跋扈闻名的贵主儿,前世没少给她使绊子。还有皇后,华妃……那些前世置她于死地的魑魅魍魉,这一世,她安陵容回来了。不再是那个怯懦、自卑、任人摆布的棋子。
她要将命运,牢牢攥在自己手中。这第一步,便是肃清身边,绝不让毒蛇盘踞于卧榻之侧。宝鹃,就是第一个需要拔除的钉子,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
安陵容的目光投向窗外。延禧宫的庭院里,几株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簌簌飘落。春光正好,却掩不住这深宫无处不在的寒意与算计。
她端起那盏早己凉透的雨前龙井,轻轻啜了一口。茶香依旧,入口却只剩一片苦涩。安陵容放下茶盏,指尖在冰冷的瓷器上划过。
不急。路还长着呢。
宝鹃低眉顺眼地站在角落,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着安陵容鬓边那支银簪,以及她抚过茶盏时那深不见底的眼神。这位新主子,似乎和她想象中那个来自小门小户、怯懦好拿捏的小主……很不一样。一种莫名的不安,悄然爬上宝鹃的心头。
而安陵容心中,那盘以生命为赌注的棋局,才刚刚在延禧宫这方寸之地,无声地落下了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