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华,我听坝上的工人说你还没成家?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女儿?”
面色温和的谭镇长坐在陈棣华对面,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这不太好吧……谭镇长……”陈棣华有些局促地搓着手。
“这有什么不好的!”
谭镇长声音拔高了些,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和刚才小心翼翼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做我女婿,往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衣食住行,我全包了!”
陈棣华,一个来到这个世界仅仅七天的“新人”。
七天前,他还是一个躺在ICU病床上与胃癌晚期抗争的作家,心心念念着那本未完成的小说。
黑暗降临,再睁眼,己是1978年的华国。
惊喜与惊吓交织。
喜的是,生命得以延续,那未完的书稿似乎又有了希望。
惊的是,眼前这位刚刚被他从河里捞上来的镇长,竟如此首白地要把女儿“塞”给他。
接受?拒绝?这两个选择出现在陈棣华的心中。
…………
“哎,听说了吗?上个礼拜那场大雨,镇长在隔壁村视察,掉河里去了!”
“哪能不知道啊!我男人那天就在坝上。啧啧,那天的水哟,跟黑龙发怒似的,眼看那坝就要垮了!镇长一脚踩空,噗通就下去了。还是那个陈家那小崽子,叫什么……陈棣华!是他第一个冲下去救的人!”
“啊?那天水急成那样,他敢往下跳?”
“可不是嘛!听说腰上就系了根绳子,眼都不眨就扎下去了!”
“后来呢?救上来没?”
“人是捞上来了。镇长命大,就是呛了几口水,一身湿透。那个陈小子可惨了,捞上来的时候都没气儿了!多亏镇长反应快,立马喊了镇上跟去的大夫,按了好一阵才给按活过来……”
“唉,真是老天不开眼,陈家以前那么欺负咱们,怎么就没死成呢?”
“老话咋说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呗!”
村口的小池塘边,通往村里的主干道旁,几个中年妇女围坐在一起,手里的毛线针飞快地穿梭着,嘴里也一刻没闲着。
在这个消息闭塞、电视广播尚未普及的1978年,东家长西家短,特别是陈棣华舍命救人又“大难不死”的新闻,成了她们枯燥生活中最劲爆的谈资。
往日里,她们的话题不过是哪家的猪下了几窝崽,谁家又偷了邻居几筐桑叶。
如今,住在村口的陈家,尤其是那个“地主崽子”陈棣华,成了她们口中反复咀嚼的对象。
陈家,解放前是村里数得上的富户,几十亩良田,雇了几个长工打理,收成按“西六”分账。
在村里人眼中,陈家算得上“厚道”:从不干欺男霸女的勾当,遇上荒年还会拿出粮食接济村民,利息也收得薄。
麦收时节对来帮忙的长短工都会管饭,顿顿有肉,在那些勒紧裤腰带的年月,这份慷慨让长工们感念在心。
也正因如此,陈家落魄后,还有老长工夜里偷偷送过吃食,帮他们熬过了最难的日子。
但正所谓‘最大的善意是见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苦,最大的恶意是见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
如今,村里仍有不少妇女对陈家当年的阔绰耿耿于怀。
就在这群妇女唾沫横飞之际,不远处,陈家那低矮的屋门前,坐着一位妇人。她的面容虽被岁月刻上了些许风霜,但任然显得十分清秀,黑白参半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坐姿端正,身段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韵。
她便是陈棣华的母亲,谭佩兰。她正低着头,专注地编织着手中的竹筛子,对池塘边飘来的那些刻薄言语置若罔闻。
若是十几年前,听到有人如此编排自己的儿子,她定会起身去理论一番。可如今……丈夫的腿瘸了,家里的顶梁柱塌了一半,儿子又因为出身问题常年被“教育”,她那点心气儿早就磨没了。
平安,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活着,比什么都强,那口无谓的气,争它作甚?
“你说老天爷是不是瞎了眼?咋不收了陈家那小贱种!”
“就是就是,真不开眼!”
“我说张婶儿,你们说话也得凭良心吧?”一个刚嫁过来不久的小媳妇忍不住插了嘴,她的公公曾是陈家的长工,“陈家啥时候欺负过你们?当年你家揭不开锅,不是陈家接济的?再说,你们当着谭婶儿的面这么编排,合适吗?”
“哟呵!小兰,你这刚嫁进来几天就忘本啦?”为首的张姓妇女立刻尖声反驳,“要是陈家现在还当着地主,有你今天的好日子过?”
“就是!小兰你年轻不懂,她陈家当年可黑着呢……”
“呸!”一声粗犷的怒喝打断了妇人们的争吵。只见一个身材壮实、面色黝黑的汉子大步流星地走来,指着那几个嚼舌根的妇女就骂:
“你们几个老不死的,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是吧?天天蹲在村口嚼蛆!有这闲工夫,跟我去给隔壁村修水坝挖土去!挖完了正好把你们几个老棺材瓤子埋那坑里,省得在这儿放臭屁!”
“还有你,张婆子!”汉子矛头首指张姓妇女,“你家那老不死的偷看人家姑娘洗澡,村里看他一把年纪才没送官,就抽了几棍子算完!你倒好,伤疤没好就忘了疼,又在这儿蹦跶起来了?”
来人名叫赵志伟,村里人都知道他有个外号叫“一根筋”,更知道他是陈棣华的“铁杆”。
小时候赵志伟得了痢疾,拉得人都脱了形,村里人都说熬熬就好,是陈棣华认出凶险,硬把他背去了医院,捡回一条命。
从那以后,赵志伟就认定了陈棣华是救命恩人,见人就说“陈棣华是我兄弟”,谁欺负陈棣华他就跟谁急。陈家倒了霉,赵志伟这“一根筋”的劲儿也没改过。
张姓妇女被戳到痛处,尤其当众提起她男人那桩丑事,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就要开骂。她那张嘴,骂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
赵志伟虽然也混不吝,但要论骂架,十个他也骂不过一个泼辣的中年村妇。眼看对方要撒泼,他撸起袖子就准备上前“理论”。
“铁柱!”一首沉默的谭佩兰这时抬起了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平静的力量,“过来。跟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东西较什么劲?不值当。”
张姓妇女刚要顺势倒地撒泼的架势,被谭佩兰这轻飘飘一句话和赵志伟那攥紧的拳头给镇住了,悻悻地撇撇嘴,到底没敢真扑上去。
“谭婶儿,”赵志伟走到谭佩兰跟前,刚才的凶悍劲儿立刻收了起来,规规矩矩地问,“华哥在家不?”
“不在。”谭佩兰起身,从屋里端出一碗清水递给赵志伟,“一大早,谭镇长就派人来把他接走了,说是有事要问。你找他有急事?”
“没啥要紧事,谭婶儿,就是想找华哥出去玩儿,他要是不在就算了。”
赵志伟咕咚咕咚喝完水,抹了把嘴。
“那我晚点再来。”说完,他瞪了那群妇女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了。
留下那群妇女在背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嘀嘀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