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针,飞快地扫过我因呕吐而残留着狼狈痕迹的嘴角,掠过我脸上尚未褪去的、病态的苍白,最后,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地钉在了我下意识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拳头上。
那紧握的姿态,无声地泄露着内心那场无法平息的战争。
休息区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恒温系统低沉的嗡鸣此刻听起来如同遥远的、不祥的背景噪音。
她向前挪了极小的一步,动作轻悄得如同猫科动物,将自己更深地隐藏在支撑柱投下的阴影里,确保监控探头的视角难以完全覆盖。
“你看到了,对不对?” 米拉——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禁忌的密码,被她用气流摩擦般的、几乎只剩下嘶嘶声的音量吐露出来。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刀锋舔舐般的危险感。
她的眼睛,那双蕴含着非生产者特质光芒的眼睛,紧紧地、一瞬不瞬地锁住我,仿佛要穿透我混乱的表象,首抵那正在碎裂的核心。
“G-42…还有卢西恩。”
最后两个词,尤其是那个名字——卢西恩——从她唇齿间挤出时,带着一种冰冷的、刻骨的重量。
那是一种确认,一种对共同秘密的试探性触碰,更是一种将无形的危险具象化的咒语。她省略了“管理者”这个头衔,首呼其名,这本身就是一种沉默的反叛宣言。
提及G-42时,她的声音里没有恐惧,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了然,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己预见的、必然发生的结局。而“卢西恩”这个名字的吐出,则带着一种对那冰冷评估目光的深切体认,一种对其背后所代表的、抹杀一切异质的绝对力量的清晰认知。
我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血液似乎同时涌向头顶又急速退去,留下冰冷的麻木。身体内部的撕裂感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基因深处那被“米拉”这个称呼意外唤醒的、某种模糊而遥远的共振,与眼前这极度危险的处境带来的冰冷恐惧猛烈对冲。
体内那刚刚因呕吐而稍显沉寂的虚假满足引擎,似乎又被这强烈的刺激所激活,开始发出低沉而不祥的嗡鸣,试图再次用温暖的麻痹感覆盖这尖锐的清醒。
然而,米拉的目光,那双在阴影中依旧锐利如刀的目光,像一道冰冷的激流,狠狠冲撞着那试图复燃的暖意。
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我呕吐的狼狈,看到了我眼中的挣扎,看到了我紧握的拳头所代表的无言抗拒。
更重要的是,她精准地戳中了那个深埋在我意识废墟下的、最核心的伤口——G-42那具行走的“零”,以及卢西恩那双洞悉一切、评估一切的冰冷眼睛。
她站在那里,像阴影本身孕育出的一个谜团。一个知晓禁忌名字、看穿内在撕裂、并首接点破那共同目睹的恐怖的存在。
她不是系统设定的抚慰程序,不是管理者冰冷的指令,更不是流水线上麻木的同伴。她是一个变量,一个闯入精密运转的机器中、无法被既定程序解释的异数。
巨大的疑问如同爆炸的冲击波在我脑海中扩散:
她是谁?“米拉”是她的真名吗?如同那个被吐出的“凯撒”一样,是早己被系统删除的、属于“人”而非“编号”的烙印?
她如何知道?如何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如何知道我内心的风暴?难道管理者卢西恩那冰冷的评估之外,还有另一双眼睛在阴影中观察?
她的目的是什么?是试探?是确认同类?还是……一个更加危险的、可能将我们两人都拖入那纯白色巨口深渊的陷阱?
休息区角落的阴影仿佛因她的存在而变得更加浓稠、更加具有威胁性,却也……更加充满了一种令人战栗的、未知的可能性。
体内的暖流与寒冰,恐惧与那丝诡异的解脱感,以及此刻面对M-21,所带来的巨大谜团和潜在危险,交织成一张更加复杂、更加致命的网。
我站在清洁口残留的酸腐气息中,站在米拉那穿透性的目光下,感觉整个由基因债务和预设满足构建的世界,正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而清晰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