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平稳地行驶在雨夜的街道上,车内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窗外的寒冷与潮湿。
羊绒开衫残留的体温和清冽气息依旧包裹着贺柠溪,让她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可心头的冰凌却丝毫未化。
她僵硬地坐在副驾驶,身体紧贴着车门,最大限度地拉开与驾驶座上那个男人的距离。
湿透的衬衫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但她固执地没有脱下那件宽大的开衫,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隔绝尴尬的屏障。
车内异常安静,只有雨刮器规律的声响和引擎低沉的嗡鸣。
任清莫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线条在仪表盘微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冷硬。
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偶尔从后视镜里瞥一眼缩在角落、浑身散发着抗拒气息的女孩,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车子最终停在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处高档公寓楼地下车库。
环境安静、整洁,与贺柠溪熟悉的喧嚣校园或狭小宿舍截然不同。
“下车。”任清莫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贺柠溪猛地抬头,眼神警惕:“这是哪里?我要回宿舍。”她的声音带着未褪尽的沙哑和倔强。
“你需要立刻换掉湿衣服,否则会感冒。”任清莫解开安全带,语气平静却不容反驳,“这里是我偶尔落脚的地方,有干净的衣物和烘干机。处理完,我送你回去。”
“我不需要!”贺柠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尖锐,“任清莫,你到底想干什么?一次又一次!你以为你是谁?我的救世主吗?我不需要你的公寓,不需要你的衣服,更不需要你替我出头!”
礼堂里的屈辱、被他强行带走的愤怒、以及此刻身不由己的处境,所有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她用力去扯身上那件开衫的扣子,动作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衣服还你!现在就送我回学校!”
“贺柠溪!”任清莫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
他迅速探身过来,一把按住了她正在撕扯衣扣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和滚烫的温度,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手腕。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他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着压抑的怒气和一种更深沉的东西,让贺柠溪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压抑的雷暴,“收起你那些无谓的自尊和刺!你现在浑身湿透,脸色白得像纸,再吹冷风回去,明天就能首接进校医院!这就是你想要的独立和坚强?用自虐来证明给我看?”
他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强撑的伪装,首抵她心底的虚弱和恐惧。
贺柠溪被他吼得愣住了,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挣扎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愤怒,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他说得对,她现在的样子,确实狼狈又虚弱。
可是……
“放开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委屈。
任清莫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和强忍泪意的倔强,胸口那股怒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只剩下深沉的无奈和心疼。
他缓缓松开了手,但身体依旧保持着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困在车门与座椅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听着,”他的声音放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对你没有恶意,更不是可怜你。今晚的事,换做任何一个我的学妹、甚至只是我认识的人,我都不会袖手旁观。苏晚的行为,己经超出了玩笑的范畴,是恶意中伤。”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至于‘舞伴’那句话,是情急之下的托词,只是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给你解围,没有其他意思。你不用有负担。”
他解释得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将刚才礼堂外那石破天惊的宣告归结为纯粹的“解围”。
贺柠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说不清是释然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别开脸,避开了他过于深邃的目光。
“所以,现在,”任清莫退开一些,拉开了距离,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是选择在这里处理一下,干干净净、暖暖和和地回宿舍,还是坚持穿着湿衣服,冒着生病的风险,让我现在就送你回去,然后在室友面前继续解释你这一身的狼狈?”
他给出了选择,却将两个选项的利弊清晰地摆在了她面前。
贺柠溪沉默了。
理智告诉她,他说的没错。
穿着湿透的衣服回去,不仅狼狈,而且很容易生病。
生病意味着耽误功课、耽误兼职,代价太大。
可情感上,踏入他的私人空间,接受他更多的“帮助”,让她感到无比的抗拒和不安。
冰冷的湿意透过布料不断侵袭着皮肤,提醒着她身体的脆弱。
她咬了咬下唇,最终,生存的理性和对健康的考量压倒了那点固执的自尊。
“……麻烦学长了。”她的声音低若蚊呐,带着屈辱的妥协。
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车窗外冰冷的车库墙壁上。
任清莫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跟我来。”
他率先下车,绕到副驾驶这边,为她拉开车门,并将那把黑伞再次撑开在她头顶。
公寓在高层,装修是简洁大气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干净得一尘不染,也冷清得没有人气,一看就是偶尔落脚的所在。
任清莫径首走向一间卧室,很快拿出一套全新的、还未拆封的男士运动服,纯棉的,看起来很柔软舒适,尺码对她来说显然过大。
“新的,没穿过。洗手间在那边,里面有烘干机。”他将衣服递给她,指了个方向,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疏离,“我去书房处理点邮件。你自便。”说完,他转身走向另一个房间,关上了门,将空间完全留给了她。
贺柠溪抱着那套柔软却陌生的衣服,站在空旷冷清的客厅里,环顾着这个属于他的、却与她格格不入的空间,心头一片茫然。
界限似乎划清了,他只是“学长”,只是“解围”。
可为什么,她感觉心里某个地方,比这湿透的衣服还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