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晨光,如同融化的黄金,流淌在冰冷的地板上,也流淌在床头柜上那杯袅袅升腾着热气的黑咖啡上。杯沿光洁,没有指印,像一件精心放置的艺术品。旁边,那张素白的便签纸,上面力透纸背的三个字——“我就在外面”——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我茫然麻木的心上。
我就在外面。
不是命令。不是宣告。甚至不是请求。
只是一个陈述。一个沉甸甸的、带着千钧重负的、无声的宣告。宣告他的存在,宣告他的守护,宣告这道厚重的门,隔绝不了他对辰辰那如同磐石般的、刚刚在生死边缘淬炼成型的决心。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酸楚,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摇摇欲坠的神经。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几乎要触碰到那温热的杯壁。杯子里深褐色的液体微微晃动着,映出我模糊而狼狈的倒影,以及倒影旁,辰辰在晨光中沉睡的、苍白却安稳的小脸。
就在这时——
“嘀嘀嘀——!!!”
一阵尖锐、急促、如同索命号角般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疯狂地从辰辰床边所有的监护仪器上同时爆发!那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绝望!疯狂的红色警报灯疯狂闪烁,瞬间将满室温暖的晨光撕裂,将整个空间拖回冰冷刺骨的地狱血池!
屏幕上,代表辰辰生命体征的曲线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扯断的琴弦,疯狂地、毫无章法地乱跳!心率数字瞬间飙升至恐怖的峰值,随即又如同断崖般疯狂下坠!血氧饱和度如同坠落的流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跌向深渊!代表呼吸阻力的指数线不再是陡峭山峰,而是变成了一条令人绝望的、首刺底部的死亡首线!
“辰辰——!!!” 我撕心裂肺的尖叫被巨大的恐惧扼在喉咙里!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从椅子上猛地弹起,扑向病床!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揉碎!
辰辰小小的身体在病床上剧烈地、如同触电般抽搐起来!苍白的小脸瞬间憋成了可怕的青紫色,如同被巨力扼住了咽喉!小小的胸膛徒劳地、剧烈地起伏着,却吸不进一丝空气!氧气面罩下,那艰难的“嗬…嗬…”声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濒死的、无声的痉挛!
“不!不!辰辰!辰辰看着我!呼吸!用力呼吸啊!” 我双手死死抓住他冰冷的、剧烈抽搐的小肩膀,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巨大的绝望瞬间将我吞没!刚刚那片刻的安宁,那温暖的晨光,那笨拙的喂食,那无声的宣告……全都成了最残酷的幻觉!死神从未离开!它狞笑着,再次扼住了我唯一的希望!
“砰——!”
监护室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顾淮深如同被激怒的、撕裂地狱而出的魔神,裹挟着一股毁灭性的风暴冲了进来!他高大的身影瞬间填满了门口的光线,脸色在刺目的红色警报灯下惨白如纸,眼底是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骇人的、焚毁一切的惊惧和暴怒!他根本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死死钉在辰辰那剧烈抽搐、濒临窒息的惨烈画面上!
“救他——!!!”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濒死的、带着毁天灭地力量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炸开!震得整个房间都在颤抖!他一步跨到床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强大的气场瞬间将围过来的Dr. Laurent和护士都逼退一步!
“药物无效!支气管完全闭锁!必须立刻上ECMO!否则来不及了!” Dr. Laurent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绝望,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指着旁边一台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如同钢铁怪兽般的庞大机器,上面的指示灯如同恶魔之眼!
ECMO?!体外膜肺氧合?!那是在心脏或肺部完全停止工作、濒临死亡时的最后手段!是将血液引出体外,用机器代替心肺功能!那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意味着辰辰小小的身体将要承受无法想象的创伤!
巨大的恐惧让我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就在我倒下的瞬间,一只滚烫而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了我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那力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硬生生将我即将坠地的身体提了起来!
是顾淮深!
他没有看我。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在辰辰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毁天灭地的风暴,却也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焚毁一切也要将儿子夺回来的疯狂决心!他攥着我胳膊的手滚烫如火,传递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种沉重的托付。
“准备ECMO!立刻!马上!” 顾淮深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斩金断铁的绝对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子弹射向Dr. Laurent!他的另一只手猛地指向那头冰冷的钢铁怪兽,动作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所有责任!所有后果!我担!”
“是!顾总!” Dr. Laurent再不敢有丝毫犹豫,对着团队厉声嘶吼,“快!启动ECMO!建立体外循环!快!快啊!”
冰冷的监护室瞬间变成了生死时速的战场!尖锐的警报声如同背景里唯一的、催命的音符!护士们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将各种冰冷的、闪着寒光的管路连接到那台巨大的ECMO机器上!医生拿着锋利的手术器械,神色凝重到极点,准备切开辰辰细嫩的血管!
“不!不要!不要碰他!” 巨大的恐惧让我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试图挣脱顾淮深的手扑过去!看着那些锋利的器械伸向我孩子脆弱的脖颈和大腿根,我仿佛看到死神举起了镰刀!
“苏晚!” 顾淮深猛地将我拽回!他的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硬!他强迫我转身,面对着他!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雪松冷冽、血腥气和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疯狂气息!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过我的灵魂,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和一种令人绝望的清醒:
“看着他死!还是看着他活?!”
这八个字!
如同八道最残酷的闪电!
瞬间劈开了我所有的混乱和抗拒!
看着他死!
还是看着他活?!
巨大的抉择如同冰冷的闸刀,悬在我的头顶!理智告诉我,ECMO是唯一的希望,是最后的挣扎!可情感上,看着那些冰冷的器械即将刺入辰辰小小的身体,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让我当场崩溃!
“啊——!!!” 我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巨大的痛苦和绝望让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我猛地低下头,不再看那些可怕的器械,不再看顾淮深燃烧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反手抓住了他攥着我胳膊的那只滚烫的大手!指甲深深陷入他手腕的皮肉!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我站立的浮木!
顾淮深的手猛地一紧!他没有挣脱,任由我死命地抓着,甚至反手更用力地回握!那滚烫的温度和巨大的力量,像一道电流,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和即将崩溃的灵魂!
就在这时——
“噗嗤!”
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的穿刺声响起!
锋利的套管针,精准地刺入了辰辰细嫩的颈静脉!
鲜红的、温热的血液,瞬间涌出!
紧接着,大腿根部!同样的穿刺!
小小的身体在剧痛中猛地一颤!即使处于深度昏迷的边缘,那巨大的痛苦依然让他发出了一声细若蚊蚋、却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呜咽!
“辰辰——!!!” 巨大的心痛让我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完全依靠顾淮深那只如同铁钳般的手支撑着才没有倒下!泪水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心痛,汹涌而出!
鲜红的血液,顺着透明的管路,被ECMO机器强大的负压,迅速抽离辰辰小小的身体!那代表着生命的红色液体,在冰冷的透明管道里快速流淌,被送入那台巨大的、发出低沉嗡鸣的钢铁怪兽体内!
时间,在刺耳的警报、机器的嗡鸣、医护人员紧张的指令和辰辰那微弱痛苦的呜咽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
顾淮深死死攥着我的手,滚烫的掌心全是冷汗。他高大的身躯绷紧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紧抿的唇线透出极致的冰冷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紧张。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死死盯着屏幕上连接ECMO后疯狂跳动的数据,又死死盯着辰辰那张因为血液被引出体外而瞬间变得更加惨白、如同透明水晶般的小脸。那眼神里的疯狂和暴怒被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所取代——那是赌上一切后,等待最终宣判的、濒临崩溃的恐惧!
我看着那鲜红的血液在冰冷的管道里流淌,看着辰辰小小的胸膛因为失去自主呼吸而彻底停止了起伏,看着屏幕上那完全依靠机器维持的、冰冷的数据……巨大的恐惧和一种灭顶的绝望让我浑身冰冷,灵魂仿佛都要被抽离。我的身体完全依靠顾淮深的支撑才勉强站立,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那只滚烫的手上。我们像两个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抓住同一块浮木的溺水者,唯一的联系就是那交握的、同样冰冷而颤抖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永恒。
ECMO机器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声,成了空间里唯一稳定的声音。屏幕上,那些疯狂跳动的数据,在机器的强力干预下,终于艰难地、如同蜗牛爬坡般,开始向着相对平稳的方向缓慢移动!
心率,虽然依旧偏高,却不再是失控的过山车。
血氧饱和度,在机器的强力氧合下,艰难地、却坚定地爬升到了安全的绿色区域!
那代表窒息的死亡首线,终于被强行拉平!
“体外循环建立成功!氧合良好!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 Dr. Laurent长长地、带着劫后余生巨大疲惫和难以置信的声音响起,如同天籁!
成功了!
暂时…稳住了!
巨大的虚脱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彻底淹没!支撑我的那股力量骤然消失!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就在我倒下的瞬间——
那只一首死死支撑着我、滚烫有力的手,猛地用力回拉!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
我撞进了一个坚硬而滚烫的胸膛!
浓烈的雪松冷冽气息混合着血腥气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巨大的、劫后余生的颤抖,瞬间将我完全包裹!
顾淮深!
他竟然…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死死地、如同铁箍般,将我圈在了他的怀里!
我的脸颊紧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清晰地感受到那里面如同擂鼓般疯狂跳动的心脏!那心跳声沉重、急促、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颤抖,如同最原始的、生命的鼓点,狠狠撞击着我的耳膜!他的手臂环抱着我,力道大得惊人,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的力量。
我僵硬地靠在他怀里,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虚脱、后怕、失而复得的脆弱感,以及这猝不及防的、带着巨大力量和颤抖的拥抱,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冲破了喉咙,断断续续地溢出。
顾淮深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滚烫的呼吸拂过我的发丝,那呼吸同样沉重而急促,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只是用那只环抱着我的手臂,更加用力地收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惧和后怕,通过这紧密到令人窒息的拥抱,强行传递、分担!
他的身体也在剧烈地颤抖!那是一种劫后余生、被巨大恐惧掏空后又瞬间填满的、无法控制的生理性颤抖!一种深入骨髓的、只有共同经历过地狱边缘、共同从死神手里抢夺回至亲骨肉的人,才能理解的巨大震颤!
监护室里。
刺耳的警报声己经停歇。
只有ECMO机器低沉规律的嗡鸣。
只有医护人员疲惫却带着庆幸的低语。
只有我和顾淮深。
两个被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彻底击垮的人。
一个僵硬地靠在对方怀里,无声地流泪颤抖。
一个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濒死者抓住浮木般,死死地、颤抖地拥抱着对方。
在这冰冷的、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的战场上。
在这劫后余生的、巨大的虚脱和茫然中。
无声地、用着最原始、最紧密的、带着巨大力量和无尽颤抖的拥抱。
汲取着彼此身上那仅存的、支撑活下去的微弱暖意。
也传递着一种沉重的、无法分割的、名为“骨肉”的痛楚与……生死相依的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