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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死囚区
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霉味和排泄物的恶臭。狭窄的通道两旁，是一间间用粗大木栅栏隔开的囚室。浑浊的目光从黑暗中投射出来，麻木，呆滞，或是带着临死前的疯狂。
林逸在狱卒的引领下，强忍着不适，来到最深处一间单独的囚室前。借着墙上火把跳动的光芒，他看到一个穿着肮脏囚服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的草堆里。那人身形枯槁，头发蓬乱如草，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苍白得吓人，手腕脚踝上沉重的镣铐磨破了皮肉，结着暗红的血痂。唯有那双偶尔从乱发缝隙间抬起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竟异常清澈明亮，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死死盯着囚室墙壁上用指甲或碎石刻画的、密密麻麻的、旁人根本看不懂的线条符号——那是一些极其复杂的几何图形和计算推演。
“王亮？”林逸开口，声音在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角落里的人影猛地一颤，像受惊的野兽般缩紧身体，乱发后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死死盯住林逸这个陌生的闯入者。
引路的狱卒撇撇嘴，压低声音对林逸道：“林大人，就是这疯子。原先是钦天监的漏刻博士，官儿不大，可胆子不小！硬说洪武爷定的新历法有‘微瑕’，还写了什么万言书，到处投递，说什么‘岁差未算尽，积年必生大谬’，这不是指着陛下的鼻子骂吗？被下了死牢，秋后就要问斩了。您看他刻的这些鬼画符，整天神神叨叨的，不是疯子是什么？您真要他？晦气！”
林逸没有理会狱卒的絮叨，他的目光紧紧锁在王亮刻在墙上的那些图形上。那些是极其精密的星图轨迹计算和球面三角推演！虽然受限于时代，有些符号表达与现代不同，但那份逻辑的严密、计算的复杂，以及对天文误差（岁差）的执着探究，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凤毛麟角的天才！这哪里是疯子？这是一个被时代和环境埋没的、痴迷于星辰与数字奥秘的殉道者！
“开门。”林逸的声音不容置疑。
狱卒愣了一下，还是掏出沉重的钥匙，打开了牢门。
林逸独自走了进去。浓烈的恶臭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走到王亮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我叫林逸，新任军器研制局主事。我看得懂你墙上的东西。”他伸手指向那些复杂的刻痕，“你在算岁差对日月交食的影响，在推演更精确的朔望周期长度。你没错，岁差累积，历法必有误差。但在这里，没人会在乎。”又用只有王亮听的到声音说：“不用算了，朔望周期的长度为29.530588天”。至于是怎么算的，林逸也不知道，这是前世课本上的东西，至于计算的公式，太过复杂，自己也忘了。
王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乱发后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低吼，充满了不信任和抗拒。
林逸不为所动，继续道：“跟我走。离开这个等死的地方。我那里没有星辰，但有天地间另一种运行的法则，同样需要最精密的计算和最执着的探索。我需要你帮我计算炉窑的角度、火道的曲率、鼓风的效率，甚至…火药燃烧瞬间的膨胀之力！我需要你的头脑，来推演钢铁的筋骨如何更强，火焰的力量如何更猛！在那里，你的计算，每一笔都可能成为改变这大明疆域的力量！而不是在这里，刻给这些冰冷的石头看，然后等着被砍掉脑袋！”
林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王亮濒死的心上。“改变…力量…”他干裂的嘴唇，发出沙哑的气音，眼中那偏执的光芒剧烈地闪烁起来，仿佛即将熄灭的炭火被猛地投入了氧气。他死死盯着林逸，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到灵魂深处是否有欺骗。
林逸坦然回视，伸出手：“跟我走，或者留在这里腐烂。选择权在你。”
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哀嚎。时间仿佛凝固。狱卒在门口不耐烦地跺着脚。
终于，那只沾满污垢、带着镣铐伤痕的、瘦骨嶙峋的手，颤抖着，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慢慢抬起，一点点，无比沉重地，搭在了林逸干净的手掌上。冰冷，硌人，却蕴含着火山爆发前最后的死寂力量。
“我…算…”嘶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林逸用力一握，将他从冰冷的草堆中拉了起来。那一刻，他从王亮眼中看到的，不再是麻木或疯狂，而是一种找到了新猎物的、属于顶尖计算者的冰冷锐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