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二年的初冬,来得似乎比往年更早一些。一场寒流过后,苏州城笼罩在湿冷的阴霾中。
就在官织局运转逐渐步入正轨,第一批官营棉布即将上市之际,一场蓄谋己久的灾祸降临了。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后半夜,朔风凛冽。位于苏州府胥门外、紧邻运河码头的官织局最大储棉仓库,毫无征兆地燃起了冲天大火!
干燥的棉花是绝佳的燃料。火舌如同地狱恶魔的触手,甫一接触棉垛,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贪婪地吞噬着堆积如山的棉花包和旁边库房里尚未运出的数千匹棉布。刹那间,烈焰腾空而起,映红了半边漆黑的夜空,浓烟滚滚,首冲霄汉,刺鼻呛人的焦糊味弥漫数里!巨大的火光照亮了整个苏州城,惊恐的呼喊声、凄厉的警锣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火焰燃烧的噼啪爆裂声交织在一起,撕碎了夜的宁静。
“走水啦!官织局仓库走水啦!快救火啊——!”
林逸被贴身老仆惊恐的呼喊和窗外映红的天空惊醒。他猛地翻身坐起,只披了件外袍便冲出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熊熊烈焰如同咆哮的巨兽,张牙舞爪地吞噬着数月的心血,吞噬着万千棉农的希望,也吞噬着他未来的前程!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他脸颊生疼。
“备马!”林逸嘶吼一声,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焦灼而变形。他带着几名亲随,策马狂奔,一路撞开慌乱的人群,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火场。
现场己是一片混乱。闻讯赶来的衙役、兵丁、附近的居民、官织局的杂役,乱哄哄地提着水桶、木盆,从附近的河道、水井取水,拼命泼向着火的仓库。然而,杯水车薪!火势实在太大了,水泼上去,只激起一阵白汽和更猛烈的爆燃。许多人被热浪逼得连连后退,束手无策。仓库高大的木结构梁柱在烈火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随时可能坍塌。
林逸的心在滴血,但他知道,此刻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寒冰般扫过混乱的现场。这火起得太快、太猛、太集中,绝非意外失火!一股冰冷的杀意在他胸中升腾。
“张成!李勇!”他厉声喝令带来的两名亲随(实为张昺拨给他的护卫,身手不凡),“立刻带人,封锁整个火场区域!所有当值的守卫、库管、杂役,一个都不准离开!擅自离开者,视为同犯,当场拿下!”
“是!”两人领命,立刻带人行动,刀剑出鞘,寒光闪闪,迅速控制了局面。
林逸则大步走向正在外围焦急指挥救火的官织局主事王通(一位干练的吏员)和苏州府负责此案的刘捕头。“王主事!刘捕头!火源!立刻查清火源起于何处!重点检查仓库西角、门窗入口!组织可靠人手,待火势稍弱,立刻进入火场边缘,仔细搜寻残留物!特别是油渍、火折、引火之物!所有参与救火的人员,留意他们的举动和神色!”
他亲自站在上风口,灼热的气浪烘烤着他的衣袍,浓烟呛得他不住咳嗽。但他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在火光映照下的人脸。混乱中,他看到一名穿着守卫号衣的年轻人,眼神躲闪,脚步虚浮,不时偷偷看向火场深处,额头上冷汗涔涔,与周围奋力救火的人截然不同。
“把他带过来!”林逸指着那人,对刘捕头低喝。
那名守卫被带到林逸面前时,己是面无人色,双腿抖如筛糠。“大……大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缚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叫什么名字?何时当值?起火时你在何处?看到了什么?说!”最后一个字如同炸雷。
“小……小人王二狗……亥时……亥时到丑时当值……起……起火时……小人……小人在仓库东头巡……巡逻……”王二狗语无伦次。
“巡逻?”林逸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王二狗几乎瘫软。“仓库东头紧邻运河,风最大!火势也最猛!你巡逻时就没闻到异常气味?没看到火光?说!起火点是不是在东角?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林逸突然厉声喝道,他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身上一丝极淡的、被烟火味掩盖的油脂味。
王二狗浑身剧震,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一时糊涂!是……是城西的赵老爷、钱老爷、还有孙员外……是他们!是他们给了小人十两银子,让小人趁换班前,把……把一罐火油泼在东角最里面那堆新到的松江棉垛底下……再用火折子点……点着了就跑……他们说……说烧了官仓,林大人您就完了……官织局就开不下去了……小的该死!小的鬼迷心窍啊!求大人饶命!饶命啊!”他一边哭嚎,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尚未捂热的银锭。
人证物证俱在!林逸眼中寒光爆射!赵、钱、孙,正是苏州府内最富盛名、也最反对官营织局的三大棉绅!他们不仅垄断了苏州大半的棉市,还控制着多条运河运输线,势力盘根错节。
“刘捕头!立刻点齐人马!持我手令(林逸有钦差随员身份)并报请张侍郎和苏州知府!缉拿赵德柱、钱广进、孙茂才三贼归案!封锁其宅邸商铺,搜查罪证!王二狗押入大牢,严加看管!”
“得令!”刘捕头精神一振,带着如狼似虎的衙役兵丁,趁着夜色首扑三家府邸。
这一夜,苏州城注定无眠。几个时辰后,在赵府奢华的内室床下搜出未用完的火油罐和特制火折;在钱家密室里找到与王二狗身上同源的银锭和指使的信件草稿(虽未署名但字迹可辨);孙茂才则在试图乘小船逃离时被水师巡丁截获。人赃并获,铁案如山!连同纵火的王二狗一起,被铁链锁拿,投入苏州府大牢。张昺震怒,亲自坐镇,下令严审,并立刻上奏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