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浆退去后的世界,像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
林沫踩在湿黏的泥土上,每一步都发出"咕唧"的声响。阳光灼烧着裸露的皮肤,蒸腾的水汽让视线微微扭曲。远处,被泥浆冲刷过的超市只剩下半截货架还立着,像一排残缺的肋骨。
"能拿的都拿上。"林父的声音沙哑低沉。他正用铁棍撬开一个扭曲的金属柜,里面滚出几罐变形的罐头。
林母己经翻开了倒塌的货架,从泥浆里挖出几包密封完好的饼干和两瓶矿泉水。她的动作又快又准,仿佛早己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
林沫走向冷藏区,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用木棍拨开发霉的食物,终于在角落发现了几盒真空包装的腊肉和几袋密封的坚果。包装被泥水泡得发胀,但里面的食物应该还能吃。
"沫沫,过来!"林母突然低声喊道。
林沫跑过去,看见母亲正蹲在一个半开的储物柜前,手里捧着一盒药品——抗生素、止痛片、消毒水,甚至还有几支未拆封的注射器。
"运气不错。"林母的声音微微发颤,迅速将药品塞进背包。
他们像三只忙碌的蚂蚁,在废墟中搜寻一切可用的物资。林父拆下了超市门框上的金属合页,准备加固木筏;林母收集了所有能找到的塑料袋和绳索,用来防水和捆绑;林沫则翻遍了收银台,找到几盒没被水泡过的巧克力和几包口香糖——高热量的零食在逃命时比黄金还珍贵。
正午的太阳毒辣得让人头晕。林沫坐在一块干燥的水泥板上,往嘴里塞了一颗巧克力。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闭上眼睛,想象着小侄子吃到这个时惊喜的表情。
"再检查一遍,别漏了什么。"林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正用磨刀石打磨那把猎刀,金属摩擦的声音刺耳却令人安心。
林沫点点头,走向仓库区。门被泥浆堵住了大半,她只能侧身挤进去。昏暗的仓库里,货架东倒西歪,但角落里的几个塑料箱却奇迹般地完好无损。她撬开盖子,发现里面装满了瓶装水和速食面。
"爸!妈!"她激动地喊道,声音在空荡的仓库里回荡。
三人合力将箱子拖到木筏旁。物资比他们预想的要多——十二瓶水、二十包速食面、五罐肉酱、三盒巧克力,还有一堆杂七杂八但可能用得上的小东西:打火机、剪刀、胶带、甚至还有一捆晒干的草药。
"够五个人撑一周。"林父低声计算着,"如果省着点的话。"
林沫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物资分类捆好。她知道父亲没说的是——如果找不到姐姐和孩子,这些物资就毫无意义。
傍晚,泥浆开始缓慢回涌。三人将木筏拖到高处,用绳索固定,然后继续在有限的时间里搜寻最后的补给。林母在一个倒塌的民居里找到了几件干燥的童装,林父则从一辆半埋的汽车后备箱里翻出一把多功能军刀和半箱汽油——虽然暂时用不上,但带上总没错。
当天色渐暗,泥浆重新漫过脚踝时,他们终于停下了。木筏上堆满了物资,几乎没剩下多少空间。林沫坐在筏子边缘,望着远处逐渐被泥浆吞噬的废墟,突然感到一阵恍惚。
"后天就能到冰市了。"林母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包童装。
林沫点点头,没说话。她想起姐姐上次打电话时说的话:"小峰学会写你名字了,歪歪扭扭的,但特别认真。"
泥浆漫过脚背,冰冷黏腻。林沫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件雨衣盖在物资上。
很快,他们就能知道答案了。
泥浆在木筏两侧缓缓分开,发出黏腻的声响。
出了秦市,水面变得平静许多,不再有鳄鱼和蟒蛇的踪迹。夜色沉沉,只有雨点敲打水面的声音,单调却令人安心。林沫蜷缩在木筏边缘,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
她己经不记得上一次真正睡觉是什么时候了。
"睡会儿吧。"林母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轻得像一阵风,"我和你爸守着。"
林沫想摇头,想说自己还能坚持,但身体的疲惫终于压垮了她。她的意识像被潮水卷走的沙暴,一点点消散。朦胧中,她感觉有人轻轻托住她的头,垫了一块干燥的布料在她颈下。
雨还在下,但似乎没那么冷了。
***
林母看着女儿沉睡的脸,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林沫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嘴角还紧紧抿着,像是在梦里也不敢放松。她的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手指因为长时间泡水而发皱,掌心还有几道被绳索磨破的血痕。
"这孩子……"林母低声道,喉咙发紧。
林父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块捡来的金属板斜支在木筏上,勉强挡住落在林沫身上的雨。他的手粗糙有力,动作却很轻,生怕惊醒女儿难得的睡眠。
"得想办法搭个棚子。"林父压低声音,"总这么淋着,迟早要病。"
林母点点头,翻出之前收集的塑料布和绳索。两人借着微弱的月光,开始改造木筏。林父拆下几块较宽的木板,用铁钉和绳索固定成简易的支架;林母则将塑料布展开,一层层叠好,尽量让接缝处不漏水。
他们的动作很轻,生怕吵醒林沫。木筏微微摇晃,泥浆在夜色中泛着微光。偶尔有鱼跃出水面,溅起细小的水花,但再也没有那些可怕的掠食者。
***
天蒙蒙亮时,林沫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半干的衣服,头顶多了一块倾斜的塑料棚,虽然简陋,但至少挡住了大部分雨水。木筏停在一处浅滩旁,林母正在岸边捡拾树枝,林父则用石块固定着木筏的绳索。
林沫愣了几秒,突然意识到——她竟然睡了整整一夜。
"妈……"她声音沙哑,撑着身子坐起来。
林母回头,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醒啦?"她快步走回木筏,从包里掏出一块用树叶包着的食物,"吃点东西,刚烤的。"
"烤的?"林沫惊讶地接过,发现是一小块烤热的面饼,边缘焦脆,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你爸生了火。"林母指了指岸边,那里有一小堆冒着烟的枯枝,"虽然湿柴难烧,但总算有点热乎东西吃了。"
林沫咬了一口面饼,温热的口感让她鼻子一酸。她抬头看向父母,发现他们的眼下同样挂着青黑,衣服也还是湿的,可他们却把唯一干燥的布料给了她,还趁她睡觉时搭了遮雨棚。
"今天不赶路。"林父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晒晒柴火,补补筏子。"
林沫点点头,没说什么。她站起身,帮着母亲整理捡来的树枝,把它们摊在阳光下晾晒。湿柴很难点燃,但如果晒干一些,晚上就能有火取暖,甚至煮点热水。
坑洼处残留的积水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林沫看着自己的倒影——乱糟糟的头发,苍白的脸色,眼下深重的阴影。她忽然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加班到凌晨三点,办公室里只剩她一个人,电脑屏幕的光映在玻璃上,像一片孤独的深海。
而现在,她身边有父母,有木筏,有即将重逢的姐姐和孩子。
雨势渐小,云层间透出一线阳光。林沫深吸一口气,继续晾晒柴火。
今晚,他们或许能围着火堆,睡一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