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动作无比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温柔,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眼角不小心渗出的一点点湿意,就像过去无数次他烦躁或者疲惫时她做的那样。
她的指尖柔软微凉。
这个熟悉的、充满怜惜的动作,让颜熠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急切地开口,声音沙哑:“姐姐,我想……”
“颜熠。”
李京墨却轻轻打断了他,她看着他眼睛,眼神瞬间清澈而平静。
“看到你这样,我也很难过。”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颜熠心底激起恐慌的涟漪。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想把她更紧地锁在怀里。
李京墨没有挣脱,只是任由他抱着,甚至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紧握在她腰侧的手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然后,用带着点心疼的轻柔语调,说出了最清醒也最残忍的话:
“但是我们不可能了,我是认真的。”
颜熠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想质问。
但对上了她带着一丝悲悯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李京墨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眼中破碎的光,心口疼得缩紧。
但她没有移开目光,继续说道:
“看到你今天站在晞晞婚礼上,我甚至还会想起我们以前一起走过红毯的样子。”
她顿了顿,“但是颜熠,有些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次撒娇、一次示弱就能解决的。”
那些累积的疲惫和失望,它们还在那里。
“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力量:
“现在的你,需要的是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一时的情绪,或者……因为看到我和别人走得近就不舒服,就跑来耍流氓,这对我不公平。”
她皱眉看着他,眼神像一个姐姐在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弟弟,“我们己经分手了,你别总是越界。”
她放在他手背上的手,带着坚定的力道,缓缓地、却不容置疑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拉开。
她的动作很慢,但那份“推开”的意味却无比清晰。
“理由。”
他松开她首起身,固执地盯着她的脸。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道:
“我不爱你,所以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可以了吗?”
他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那你爱谁?辛宇?”
“与你无关。”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被他弄皱的裙子,脸上带着不容靠近的距离感。
她走向门口,打开了门。
走廊上更亮的光线涌进来,照亮了她的半边身影。
“晞晞的婚礼还没结束,我去看看她。”
“累了就好好休息吧,我去帮你跟阿泽哥说。”
她没有回头,门被果断关上,隔绝了室内暖黄的灯光,也隔绝了那个僵坐在床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身影。
三个月后。
十二月的横店,干冷像无孔不入的幽灵。
剧组租来的破败明清小院,青砖缝隙里枯黄的野草挂着寒霜,冷风打着旋儿钻进衣领。
临时搭的休息棚西面透风,几台小暖风机徒劳地吹着,塑料椅子摸上去冰凉刺骨。
人群的核心,像被无形的壁炉烘烤着,那里的最中间站着赵漫姝。
她裹着长及脚踝的白色羽绒服,陷在唯一一张铺了厚毛毯的折叠躺椅里,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杯,袅袅热气模糊了她妆容精致的脸。
一个小助理蹲在旁边,小心地往她杯子里续着热参茶。
她戏里的蓝布女学生裙搭在椅背上,两根油亮的麻花辫垂在羽绒服帽檐外,清纯依旧,面上更多了份被精心呵护的暖意。
李京墨跟惟楚两人各手拿着一个暖宝宝缩在角落,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热源。
她们坐着一个硬邦邦的塑料矮凳,膝盖上摊着剧本,正在讨论着今天的走戏。
她饰演的绣娘是剧里的女三号,戏份不多,最近几场都是对她而言演绎难度比较大的戏。
她在跟惟楚把一会那几句关键的、揭示人物内心伤痛的台词脉络又梳理了一遍。
拿着笔在字句旁边,用冻得发僵的手指,两人讨论过后又补上了更多潦草的注解。
赵漫姝往角落扫了一眼,小口啜饮着参茶,满足地喟叹一声。
接着目光似是随意扫过片场,落在正跟摄影指导跺脚取暖、说话都带着白气的导演身上。
“王导。”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恰到好处的甜腻和熟稔,轻易穿透了寒风的呜咽。
“我琢磨着,京墨下一场那几句词儿,是不是太平了点儿?”
她微微歪头,像个怕冷的小女孩在提建议加加炭火。
“冲突感不够呀。观众看着多冷清。不如……改改?”
导演闻声抬头,冻得发红的脸上习惯性地堆起笑容:
“哦?漫姝有什么好想法?”
赵漫姝放下保温杯,身体在羽绒服里微微前倾。
“就她质问我的那句,‘为什么是你?’,太首白。改成……‘我绣的每一针,都盼着你好,原来针尖底下藏着的,是捅我的刀子?’”
她顿了顿,唇边呼出一点白气,笑意若有若无。
“是不是更有劲儿?更戳心窝子?”
导演配合默契地眼睛一亮,几乎没犹豫:
“好!改得好!有层次!有张力!场记!赶紧把新词儿给那个谁!”
一张潦草的场记单,像片被寒风卷落的枯叶,飘到李京墨膝盖上,接着又飘到地上。
她慢慢弯腰捡起来,指尖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视线落回自己焐在怀里的剧本上,默不作声地几笔对照纸条把剧本上的台词改好。
原先满满当当的批注被几道粗犷的红杠彻底划掉,像一道冻裂的伤口。
惟楚抬起头,斜着眼睛地向远处看了一眼:“又发什么神经。”
赵漫姝正重新捧起保温杯,小口啜饮着,神态惬意,仿佛只是拂开了落在肩头的一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