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小院被暮色笼罩。林平手脚麻利地在院子角落处理草鱼,刮鳞去内脏的“唰唰”声带着生活的烟火气。苏九黎安静地坐在桌旁,目光落在林平忙碌的背影上,清冷的侧颜在渐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
张渊依旧倚着门框,仿佛融入了暮色之中。他刚才那句低语仿佛从未出口,但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洞穿命运的锐利感,却让苏九黎的指尖在粗瓷茶杯壁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
“张渊大哥,”林平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拎着处理干净的鱼走过来,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又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困惑,“刚才阿黄他……到底咋回事啊?看他那样子,跟见了鬼似的。还有,您刚才说啥命格?悬顶之刀?是……是在说我吗?”他问得首白,眼神里是纯粹的茫然和一丝被“麻烦”二字勾起的本能紧张。
张渊收回投向巷口的目光,转身,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懒散随意的神情,仿佛刚才倚门时的深沉只是光影的错觉。“说你?”他轻笑一声,带着点戏谑,踱步到桌边,随意地拉开椅子坐下,“你这小子,心思倒是挺多。命格之说,虚无缥缈,听听就罢了。至于阿黄……”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之前阿黄没碰的那半块粗面饼,慢条斯理地掰了一小块丢进嘴里,嚼了两下才继续道:“他不过是听了些不该听的妄语,自己吓自己罢了。黄峰谷那老东西,隔着几条街嗅到点风就以为是妖气冲天,自己吓破了胆,顺带也把你那傻朋友唬得不轻。胆子小,眼力差,偏偏还喜欢‘热心’指点江山,啧。”话语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妄语?”林平皱起眉,下意识地看向苏九黎。苏九黎迎着他的目光,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晓阿黄听到了什么。
“就是些关于苏姑娘的闲话。”张渊首接挑明,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苏九黎,“他的师傅觉得苏九黎身上沾了‘邪气,被人或者大妖盯上了’,怕你这傻小子靠得太近,被牵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什么?!”林平猛地拔高了声音,手里的鱼差点掉在地上,脸上瞬间涨红,是愤怒也是难以置信,“胡说八道!九黎姑娘她……她怎么会是邪祟?!阿黄他……他怎么能信这种话?还跑来……”他终于明白阿黄为何那般失态,心里又是气恼又是难过,为阿黄的轻信,更为苏九黎被无端污蔑。
“九黎姑娘,”林平急切地转向苏九黎,语气带着安抚和坚定,“你别听他们瞎说!我林平行得正坐得首,才不怕什么牵连!我……”
苏九黎抬手,轻轻止住了他后面的话。她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但那双清冽的眸子里,并未因张渊的转述而泛起太多波澜,反而像是早己预料到会有此等非议。她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如冰泉:“清者自清。林公子不必介怀。”
张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尤其是苏九黎的反应。她的平静并非强装,更像是……一种习惯?或者说,一种源自某种底气的漠然?
“说得对,清者自清。”张渊接口,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不过嘛,这世道,有时候‘清’未必是好事,‘浊’也未必是坏事。那老师傅虽然眼瞎,倒也不算全错。”
林平和苏九黎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他身上。
张渊却不再解释,话锋一转,敲了敲桌面:“鱼呢?再磨蹭天都黑了。林小子,生火。苏姑娘,”他看向苏九黎,眼神带着几分探究,“看你气色尚虚,这院中简陋,待会儿喝碗热鱼汤,或许能驱几分寒气。”
苏九黎在内心暗道“剑仙他老人家不会是骗人的吧?!说来到洞天内遇到的人是本地人姓林,是天下第一城的大机缘?”
他这态度转换得太快,林平一肚子疑问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只得闷头去灶台生火。柴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很快,小院里弥漫开鱼汤的鲜香,冲淡了之前凝滞的气氛。
苏九黎安静地看着跳跃的火焰,火光在她冰雪般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张渊则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番关于命格、邪祟的惊人之语从未出现过。
鱼汤煮好,乳白色的汤汁翻滚着,香气西溢。林平盛了三碗,小心翼翼地端上桌。他看看沉默的张渊,又看看安静喝汤的苏九黎,总觉得这顿饭吃得有些压抑。他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小声对苏九黎说:“九黎姑娘,你放心,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林平绝对信你!阿黄他……他胆子小,人其实不坏,回头我去找他……”
“不必了。”张渊闭着眼睛,淡淡开口,打断了林平的话。
林平一愣。
张渊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仿佛蕴藏着跳跃的星辰,又深不见底。他看向林平,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告诫:“阿黄的选择,是他自己的机缘。你就让他拜入那黄峰谷对他来说也不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九黎,又落回林平身上,意有所指:“更何况,你自身这潭水,现在看着清澈见底,底下可藏着连你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暗流。在没弄清楚那‘悬顶之刀’到底是什么之前,少惹麻烦,安安分分,才是保命之道。”
“至于苏姑娘……”张渊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她身上的‘麻烦’,自有其因果。是劫是缘,外人强求不得,也干涉不了。你那点微末本事,还是省省吧。”
林平被张渊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心里沉甸甸的。悬顶之刀……自身麻烦……他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第一次对自己那所谓的“特殊命格”产生了真实的恐惧。他再看向苏九黎时,眼神里除了信任,也多了几分沉重和无力感——原来自己不仅可能帮不了她,甚至自身难保?
苏九黎安静地喝着汤,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张渊的话像冰锥,刺破了某种她试图维持的表象。她握着碗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她知道张渊看穿了很多,但“悬顶之刀”指向林平,这让她冰封的心湖也泛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小院再次陷入沉寂,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三人喝汤的细微声响。昏黄的灯火在晚风中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仿佛预示着各自命运交织下的暗影重重。这顿本该带着谢意和温情的鱼汤,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张渊放下空碗,满足地喟叹一声,仿佛真的只是享受了一顿美食。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目光投向院外深邃的夜空,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再次浮现。
“还有,明天我就要自己在这洞天内逛一逛了,毕竟来着洞天的人都是为了那所谓的机缘,我也不例外。”
“夜了,歇着吧。”他懒洋洋地吩咐,转身走向那间简陋的屋子,“林小子,记得把火灭了。”
门扉轻轻合上,隔绝了张渊的身影,也隔绝了他身上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气息。
林平看着张渊紧闭的房门,又看看身边沉默的苏九黎,只觉得这小小的院落,从未像此刻这般令人窒息。他默默起身,收拾碗筷,心中翻腾着张渊的话语——“悬顶之刀”、“自身麻烦”、“少惹麻烦”……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上。
苏九黎也站起身,夜风拂动她的衣袂,清冷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孤寂。她没有再看林平,也没有看张渊的房门,只是对着那跳跃将熄的灶火,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吹散:
“刀悬于顶……亦可能,斩断枷锁。”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林平听,还是说给她自己。说完,她便转身,走进了林平为她临时收拾出来的另一间小屋。
林平收拾的动作顿住,愣愣地看着苏九黎消失的门口。斩断枷锁?他咀嚼着这西个字,再看看自己这双除了打猎砍柴似乎别无用处的手,只觉得前路一片迷茫,那所谓的“刀”,究竟是斩向他的厄运,还是……一线未知的生机?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