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元年深秋的广西金田村,空气中荡漾着一股奇异的气息。贵县、博白、武宣等地的乡间小道上,一群群面色黝黑、眼神炽热的农民扶老携幼,扛着麻袋赶着猪,目标只有一个——金田。他们身后,祖祖辈辈定居的茅屋和土地己被换成叮当作响的铜钱,甚至几个皱巴巴的银锭。当这些人气喘吁吁抵达金田,第一件事竟是将身上所有的铜板碎银、肩上麻袋里的粮食、甚至牵来的牲口统统倒进一个大仓库的木门内。
这便是洪秀全洪天王创业团队的原始股募资计划——“圣库”制度。
“圣库”这名号听着唬人,其实说白了就是“大锅饭”的仓库升级版。洪天王宣称天下万物皆属天父上帝,凡入伙者,田产房屋不拘多少,一律折现充公,便是裤兜里藏的最后一个铜板也不放过。从此兄弟们吃穿用度皆由圣库统一发放,主打一个“有饭同吃,有钱同花”的终极理想。
这招对挣扎在死亡线上的贫苦农民简首是降维打击。“吃饭不要钱”的口号如同饥饿困境中的一粒大力丸,瞬间点燃了无数濒临破产的农民的心。管他什么天王上帝,能饱腹便是真神!“拼多多式天国创业”一时风头无两!
当然,天使轮融资不能全靠穷兄弟的三瓜俩枣。洪天王创业团队中的土豪们也纷纷解囊。“天使投资人”韦昌辉被《天情道理书》大赞为“不惜家产,恭膺革命”;翼王石达开更夸张,江湖传言他献出数十万两白银,堪称太平天国第一大“榜一大哥”!连清方间谍张德坚在《贼情汇纂》里都挠头记录:“夫首逆数人起自草莽结盟,寝食必俱,情同骨肉...” 这哪里是创业?简首是大型真人剧本杀《创业吧兄弟》!
当然,也有谨慎型选手。那龙村的覃特车便只缴了圣库银子三钱、谷子五斗六升,堪称“微氪玩家”。可就算这般,缴完这点“家当”也瞬间成了无产者。无恒产者无恒心?洪教主笑了:无恒产者才敢豁出命去干革命!这叫“破釜沉舟,All in天国”战略!
金田村一时人头攒动,但问题也随之而来。这帮农民兄弟拖家带口,操着各种口音,贵县的和博白的互相瞧不上,武宣的跟陆川的暗自较劲。洪天王眉头一皱,从故纸堆里翻出《周礼》。
“诸位兄弟!”洪天王一拍桌子,“从今往后,按户籍分营!贵县站左边,博白站右边!”于是乎,各路人马被塞进写着县名的大旗下,再按前、后、左、右、中分成五营师帅。后来队伍膨胀,“左一军”、“右二军”番号纷纷上线,师帅、旅帅、卒长、两司马层层编制,活脱脱复制粘贴了一套上古军制2.0版。
人口管理也搞起大数据。每个新兵入伍必须填“家册”和“兵册”,详细记载家庭信息与个人经历。后来太平军每攻下一座城池,第一件事便是“立门牌”,挨家挨户登记造册,堪称史上最早的“天国户籍大数据系统”——什么江南赋税黄册,在洪教主这套“战时共产户口本”面前都弱爆了!
更绝的还在后头。洪天王宣布:“凡天国妇女,无论老幼,皆以‘妹’称之!”观音菩萨?洪天王大大咧咧:“天兄耶稣跟我说了,观音在高天享福,我们也叫她‘妹’!”
于是乎,千年观音大士在天国社交平台上被一键更名“观音大妹”。
这看似荒诞的“命名革命”实则藏着洪教主的深层考量。当时的农村妇女绝大多数只有姓氏而无名字,或仅冠以夫姓。洪天王一声令下,胡大妹、廖大妹、梁二妹等新名字应运而生。废除夫姓符号,强制启用独立姓名,在名字上实现了“男女平等”的第一步,堪称19世纪东方女权主义的硬核突围!
然而天国蓝图虽美,现实却骨感且魔幻。为彻底杜绝“拖家带口影响战斗力”的顽疾,洪天王悍然祭出“史上最硬核戒色”政策:拆散所有家庭!男女分营,严令夫妻隔离,老弱编为“牌尾”依附男营,青壮女眷统一归入女营。金田村一夜之间彻底军事化,夫妻成了“营友”,父子变成“战友”。
这套设计初衷是战时权宜之计,奈何太平天国从起事到灭亡几乎无日不战,“临时措施”硬生生执行了西年之久。家庭功能消亡,人伦纽带断裂,将《周礼》描绘的“大同世界”变成了古今罕见的“无家社会实验田”。当夫妻相见需隔营门相望,父子相逢只能行军礼,这画面堪称史上最硬核的“社畜军事化管理”。
洪天王坐镇中军,面对这尊“圣库公有+男女分营+军事编制”的庞然大物,仿佛看到《周礼》的千年理想在自己手中化为现实。男耕女织?老有所养?在他眼中全是妨碍天国大业的绊脚石。他打造的不是人间乐土,而是24小时运转的战争CPU。
圣库的粮食总有耗尽之日,分营的禁令终难禁锢人心。当“同食同衣”的许诺被特权阶层的内部分配击碎,当“妹”的称呼掩盖不住女营中的血泪悲鸣,当冰冷的编制取代了家庭的温暖,这尊精心设计的理想国巨像,便从内部开始崩塌了。
洪教主企图用粮仓取消饥饿,用营房取消家庭,用名号取消不平等。然浩浩汤汤的历史证明,人性深处的渴望与复杂,远比任何精心设计的蓝图更为坚硬。太平天国将中国农民千年梦想的制度化尝试,最终化为史书上一声沉重的叹息。
当金田村的炊烟终于散尽,圣库的大门轰然关闭,徒留一个教训回荡在时间长河:靠强制公有与行政命令编织的理想国,终究不过是人性荒漠中的一座海市蜃楼,风一吹,便散了。而那些曾为“吃饭不要钱”而奋力一搏的农民面孔,永远定格在人类探索理想社会的悲壮群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