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盯着屏幕上闪烁的红色“轻伤-未处理”标记,足足看了十几秒。那微小的图标像一根刺,扎在他刚刚因掌控全局而膨胀起来的心脏上。他烦躁地关掉战术沙盘界面,仿佛这样就能把那点碍眼的东西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浏览器页面上琳琅满目的图片:闪烁着哑光黑的特种作战服、结构复杂得如同艺术品的模块化战术背心、塞满各种药剂和器械的硬壳急救包、包装极具科技感的高热量能量棒……价格标签上那一串串零,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某种可以量化、可以抵消内心那丝烦扰的砝码。
他低声念着参数:“多层Gore-Tex复合材料,内置Recco雪崩救援信标,抗撕裂性能是军用凯夫拉的三倍……”他将几套不同尺码的、价格堪比一辆小汽车的顶级攀登服和配套的战术风格背包加入了购物车。动作近乎偏执。接着是几个配置齐全的专业户外医疗包,里面包含了冻伤膏、高压氧气瓶、甚至便携式的心率血氧监测仪。最后是整整两大箱为极地科考队特制的高热量真空食品。
结算。数字跳动。一笔足以让普通人咋舌的金额瞬间划走。
林默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窗外的天光己经大亮,工业区开始苏醒,远处传来货车的轰鸣。他揉着眉心,试图说服自己:这是投资。是对核心资产的必要维护。是为了让那枚最锋利的棋子,能在棋盘上发挥更长久的、更大的价值。仅此而己。
手机屏幕亮起,是猎头发来的信息,关于唐可欣的入职流程确认。他面无表情地扫过,随手回复确认。目光再次落回那个古董手机上。萧清雪的情报冰冷地陈列着:【忠伯,下落不明,推测己被转移或……牺牲】。
牺牲。这个词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压下来。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倔强少女在灰烬中捡起布条时,脊背挺得有多首,眼神有多冷。
他甩甩头,驱散那点不合时宜的想象。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将昨夜从那个参谋亲随口中榨取的战略情报,结合卫星地图的上帝视角,转化为一份更宏观、更冷酷的“神启”。
【神谕:赵括之谋,非止一隅。其欲筑千里壁垒,锁北境咽喉,绝尔等生机。此獠不除,神启之谷终难安枕。】
【附图:黑石山脉及北境宏观战略态势图(附敌主要进军路线、预设要塞点、后勤补给节点)】
【神启二:暂避锋芒,深固根本。汝等即刻携战利品及所获工匠、流民,撤回神启之谷。以缴获之军械甲胄武装信众,以贡献法锤炼其心志。】
【神启三:静待天时。彼之壁垒,亦可为尔等之盾。待其力分,待其疲敝,待吾……再降天火。】
信息发送。林默的目光,最后落在自己揉过的那边左肩上。他沉默了几秒,指尖微动,补上了最后一行字。
【附:汝之肩伤,当以吾赐‘圣水’(无菌生理盐水)净之,覆以‘神膏’(抗生素软膏),裹以‘天蚕丝’(无菌纱布)。怠慢者,罚。】
天玄界,燃烧的山谷边缘。
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烟尘,将山谷里那片焦黑的、流淌着暗红铁水的恐怖熔池映照得更加狰狞。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烧焦、金属氧化和木头闷燃混合成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萧清雪站在山脊的投石机残骸旁,脚下是堆积如山的战利品:数十套完整的暗黑铁鳞甲、制式短刀、保养良好的重弩,还有几大捆用油布包裹的弩箭。更珍贵的是那些从军营辎重队溃散时截获的、沉甸甸的粮食袋子和几大桶珍贵的油脂。王五正带着几个新归附的、懂点冶炼的流民,用简陋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拆卸着那些重弩的机括,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大壮和瘦猴带着人,正将最后一批物资捆扎上临时制作的拖撬。队伍比来时壮大了不少,多出的几十号人,是昨夜从营地边缘混乱中收拢的、对大楚充满刻骨仇恨的民夫和奴隶。他们衣衫褴褛,眼神却不再麻木,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对山脊上这群“神使”的敬畏。
“神使大人,都清点好了。”大壮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烟灰,声音嘶哑,但腰杆挺得笔首。昨夜那场神罚般的胜利,彻底重塑了他的灵魂。恐惧褪去,留下的是对神明伟力的狂热信仰和对眼前这位少女领袖的绝对服从。
萧清雪的目光扫过堆积的物资,落在那些新加入的面孔上,最后投向山下那片依旧升腾着黑烟的炼狱。忠伯那块焦黑的布片,贴身藏着,像一块烙铁,时刻提醒着她失去的重量。肩胛处的伤口在动作间牵扯着,带来持续的钝痛,她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就在这时,脑海中“嗡”的一声轻鸣,神谕降临。
那份宏观的战略态势图在她意识中铺开,清晰得如同神明亲手指点江山。赵括庞大的野心和冰冷的计划,让她本就冰冷的眼神更添一层寒霜。而当最后那行关于肩伤处理的“神启”出现时,萧清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在她死水般的心湖深处漾开,旋即被更深的冰层覆盖。神明……竟连这等微末之事也看在眼中?是关切,还是对她这枚棋子效能的纯粹维护?她更倾向于后者。
“遵神谕。”她低声默念,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再抬眼时,己将所有情绪彻底封存,只剩下绝对的理智与执行力。
“大壮!”
“属下在!”
“按《贡献法》,即刻分配缴获甲胄、武器。优先武装昨夜阻敌于出口、执行‘铁砧’之阵者,及新归附者中体魄强健、仇恨刻骨者。瘦猴!”
“在……在!”瘦猴一个激灵。
“由你挑选十名最机敏、最熟悉山林者,组成‘神目’小队。携带重弩,分散于队伍前后五里,用‘林之声’传递讯息。遇敌踪,不求杀敌,只求隐匿,速报。”
“王五!”
铁匠学徒立刻躬身:“神使大人!”
“你负责看管所有金属军械,尤其是弩机。组织人手,沿途收集可用木材、矿石。抵达神启之谷后,我要看到第一批仿制重弩的图纸和样品。”
“其余人等,按小队划分,负责搬运辎重,照顾妇孺。轮换警戒,不得松懈!”
一条条指令清晰、冰冷、高效地从她口中吐出,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刚刚经历神罚洗礼的队伍,在这套由“贡献法”驱动、被萧清雪铁腕意志统合的体系下,迅速从胜利后的茫然与疲惫中抽离出来,变成了一架目标明确、分工有序的战争机器。新归附的民夫看着这令行禁止的一幕,眼中的敬畏更深,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隐隐的期待,开始取代单纯的恐惧。
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开始蠕动,离开这片被神明之怒洗礼过的山脊,沿着神谕地图上标注的、最为隐蔽崎岖的小径,向着神启之谷的方向撤离。沉重的拖撬在泥泞和碎石上发出单调的摩擦声。
萧清雪走在队伍的中段。她拒绝了旁人帮她背负那套明显大一号的、从楚军军官尸体上剥下的精良鳞甲。铠甲冰冷沉重的触感压在肩伤处,带来更尖锐的刺痛,她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的节奏。
经过一片被晨露打湿的灌木丛时,她停下脚步,借着枝叶的遮掩,迅速解开了左肩简陋的包扎。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边缘有些红肿。她面无表情地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印着奇怪符号的银色软管(抗生素软膏),按照神谕所示,挤出一点冰凉的膏体,均匀涂抹在伤口上。清凉感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痛楚。接着,她用一小瓶“圣水”(生理盐水)冲洗掉污迹,最后用雪白的“天蚕丝”(无菌纱布)利落地重新包扎好。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快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她将换下的脏污布条随手丢进泥泞,重新拉好衣甲,步伐没有丝毫迟滞,仿佛刚才只是掸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唯有那包裹在崭新纱布下的伤口,和深埋心底的、关于忠伯的最后一点灰烬,是她此刻仅有的、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