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灰蒙蒙的天光终于艰难地撕破了厚重的雨幕,透进一丝微弱的亮色。
灶膛里的火不知何时熄了,只剩下一捧冰冷的灰烬。屋里重新被寒意包裹。
沈栀靠着冰冷的土墙,脑袋一点一点,困倦像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她的意识。怀里的小猫崽倒是睡得安稳,呼噜声均匀。
手腕上那圈被捏出来的指痕,在冰冷的空气里隐隐作痛,火辣辣的感觉消退了些,留下深红色的印子和清晰的钝痛。
突然,怀里的小猫崽动了一下,耳朵警觉地竖起。
沈栀一个激灵睁开眼,正好对上床边一双深不见底、带着初醒迷茫却异常清醒的眼睛。
顾沉舟醒了!
他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骇人的赤红己经褪去,只剩下病态的虚弱。额角的汗也干了,只有几缕湿发粘在鬓角。他正看着她,目光沉沉,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
沈栀吓得睡意全无,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缩成一团,藏起来。
“水……”顾沉舟的嘴唇依旧干裂,声音沙哑得厉害,却比昨晚清晰了许多。
沈栀赶紧爬起来,顾不上僵硬发麻的腿脚,也顾不上手腕的疼,冲到桌边拿起那个豁口的破碗,舀了小半碗温水。
她小心翼翼地端过去,递到他唇边。
这一次,顾沉舟没有让她喂。他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接过了碗。骨节分明的手指触碰到她冰冷的手背,带来一丝细微的、带着薄茧的粗糙感。
沈栀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回手,垂着眼,不敢看他。
顾沉舟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发出细微的声响。大半碗水下肚,他紧锁的眉头似乎又舒展了一些。
他把空碗递还给沈栀。
沈栀默默接过碗,放回桌上,感觉屋里静得可怕,只有三个孩子紧张的呼吸声和小猫崽的呼噜声。
“爹……你饿不饿?”顾淼怯生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小家伙趴在床边,大眼睛里全是担忧。
顾沉舟的目光落在小儿子脸上,眼神柔和了一瞬,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顾淼的小嘴立刻瘪了起来。
沈栀看着小家伙委屈的样子,又看看顾沉舟苍白的脸和干裂的嘴唇。饿?肯定饿!烧了一夜,水米未进,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他摇头,大概只是不想麻烦,或者……不想吃她弄的东西?
不行!工具人要有工具人的觉悟!伤员必须补充体力!
她一咬牙,转身又冲进了厨房。
厨房里冷得像冰窖。她翻箱倒柜,终于在角落里一个破瓦罐底下,摸出了小半碗灰扑扑的糙米!米粒粗糙,还掺着不少沙砾和谷壳,但此刻在沈栀眼里,这就是救命的仙粮!
生火!烧水!熬粥!
冰冷的井水,湿漉漉的柴火,呛人的浓烟……沈栀再次化身厨房斗士,和恶劣的环境搏斗。她笨拙地淘米,把带着沙砾的糙米倒进锅里,添上水,然后蹲在灶膛边,鼓起腮帮子拼命吹那奄奄一息的火星。
浓烟再次熏得她眼泪首流,咳嗽连连。脸被熏得更黑了,头发也沾满了草屑灰烬。
折腾了不知多久,锅里的水终于开始冒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糙米在滚水里艰难地翻滚着,散发出一种极其寡淡、却无比真实的谷物香气。
沈栀用豁口的勺子小心地搅动着,防止糊锅。米粒煮得半开不开,汤水浑浊。她尝了一口,寡淡无味,还有沙砾硌牙。但热乎乎的。
她舀了小半碗,端着回到主屋。
屋里,顾沉舟依旧靠坐着,闭着眼,似乎在养神。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她手里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灰扑扑的米汤上。
沈栀硬着头皮走过去,把碗递过去:“喝……喝点粥吧?米汤……暖胃。”声音干巴巴的。
顾沉舟看着那碗卖相极差的米汤,又抬起眼,目光在她被烟熏得漆黑、头发凌乱、额角还沾着草屑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那目光没什么温度,却让沈栀觉得比外面的寒风还刺骨。她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就在这时,顾沉舟那只没受伤的手,再次抬了起来。这一次,动作比之前平稳了一些,稳稳地接过了碗。
他没有立刻喝,只是端着碗,看着碗里浑浊的汤水和稀疏的米粒。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没有嫌弃,没有质问,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他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那碗寡淡无味、甚至有些硌牙的米汤。动作很慢,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异常专注。
沈栀看着他沉默地喝着粥,心里那根绷紧的弦,莫名其妙地松了一点点。她默默地退到墙角,挨着三个孩子坐下。
顾骁看着父亲喝粥,又看看缩在墙角的沈栀,小眉头紧紧皱着,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不解。顾磊则低着头,黑沉沉的眼睛盯着自己破旧的鞋尖,不知道在想什么。顾淼挨着沈栀,小身子暖烘烘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手腕上那圈深红色的指痕。
屋子里只剩下顾沉舟喝粥时轻微的吞咽声,和小猫崽细微的呼噜声。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灰白的天光终于驱散了大部分黑暗。
顾沉舟喝完了最后一口米汤,把空碗放在床边。他似乎消耗了不少力气,重新靠回土墙,闭上了眼睛,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
就在沈栀以为他又要昏睡过去时,一个极其低沉沙哑、带着浓重伤后疲惫的声音,极其轻微地、如同自言自语般,在寂静的晨光中飘了出来:
“不是……她……”
声音太轻,太模糊,几乎被窗外的雨声和小猫的呼噜声掩盖。
沈栀猛地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说什么?不是谁?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床上闭目养神的男人。他脸上的神情疲惫而平静,仿佛刚才那声低语从未出现过。
墙角,一首低着头的顾磊,也猛地抬起了头,黑沉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难以置信的光芒!他飞快地看了一眼父亲,又猛地看向缩在墙角的沈栀,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巨大的困惑!
顾骁显然也听到了,他愣愣地看着父亲,又看看沈栀,小脸上满是茫然。
只有顾淼,似乎没听清,只是把小脑袋往沈栀冰冷的胳膊上蹭了蹭,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沈栀僵在原地,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窜天灵盖。
不是她?他说的是……不是原主?
他……他看出来了?!他认出她不是原主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比昨晚被他掐住手腕还要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