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用力咬紧牙关,撑着冰冷的地面,试图站起来。长时间的紧绷和巨大的生理不适让他的双腿如同灌满了铅,麻木而无力。膝盖刚刚离开地面,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骤然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倒。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微凉触感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瞬间阻止了他下坠的趋势。
那只手只在他手臂上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快得像是错觉。沈砚书甚至来不及感受那微凉的触感是否真实,陆凛的手己经如同碰到什么不洁之物般,迅速抽离了。仿佛刚才那一下扶持,只是出于最基本的、对一件属于自己物品的保护本能。
“文件给我。”陆凛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没有任何情绪。
沈砚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短暂的接触带来的微弱暖意瞬间被更深的冰冷取代。他沉默着,将那份被他攥得有些变形的文件夹递了过去,动作僵硬。
陆凛接过文件,看也没看,手腕一扬,那份承载着市场部心血和沈星回方才屈辱的文件,如同垃圾般被精准地甩在周燃的胸口!
文件夹坚硬的棱角撞在肋骨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周燃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脸上血色尽失,满是惊怒交加却又不敢发作的憋屈。
“重做。”陆凛对着周燃,只吐出两个冰冷的字,如同最终的审判。“明天早上九点,方案放到我桌上。如果还是垃圾,”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燃瞬间惨白的脸,“你和你整个预算组,一起滚。”
还是这么公私分明。
说完,他不再看周燃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嫌脏。转身,迈步离开,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黑色的衣角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
沈砚书还僵在原地,巨大的眩晕感和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看着陆凛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那挺拔冷硬的轮廓在走廊尽头的光线下,显得如此遥远而不可触及。刚才那一瞬间的扶持,果然是错觉吧?或者,真的只是主人对一件物品的……责任?
就在这时,己经走出几步的陆凛脚步未停,却极其突兀地、冷冷地丢下一句,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沈砚书和周燃的耳膜上:
“跟上。”
两个字,如同冰珠坠地。不是命令,却比命令更不容置疑。
沈砚书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他看向那个己经快要消失在拐角的身影,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脸色铁青、眼神怨毒如同毒蛇般盯着自己的周燃。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选择。他用尽全身力气,压下翻腾的不适,迈开发软的双腿,踉跄着,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朝着陆凛离开的方向追去。身后,周燃那淬毒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他的后背。
顶层的专属电梯轿厢内,空间逼仄。冰冷的金属西壁倒映着惨白的灯光,也映出两个沉默的身影。
陆凛站在靠里的位置,身姿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他微微垂着眼睑,视线落在自己锃亮的皮鞋尖上,仿佛在思考什么重要的问题,又仿佛只是单纯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纯净而凛冽,彻底驱散了十七楼残留的威士忌污浊,却也让这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冰冷压抑。
沈砚书紧贴着另一侧的轿厢壁,尽可能拉开最大的距离。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黏在苍白的皮肤上,呼吸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旁边这尊散发着低气压的冰山。他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份被“甩”回来的文件夹,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无声跳动。沉默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沈砚书的心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刚才在十七楼,陆凛那短暂的一扶和冰冷的抽离,如同反复播放的默片在他脑中闪现。保护?还是嫌恶?那句“跟上”,是庇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标记和禁锢?
无数混乱的念头在脑海中冲撞,搅得他心神不宁。他偷偷地、极快地掀起一点眼睫,视线如同受惊的蝶翼,飞快地扫过陆凛放在身侧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刚刚扶过他,带着微凉的触感,也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此刻,那双手自然地垂着,指节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冷硬感。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彰显着内敛的力量。
就在沈砚书的目光即将收回的刹那,陆凛那只垂在身侧的手,食指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
沈砚书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脚前一小块光洁的金属地面,再也不敢抬起。错觉!一定是自己眼花了!陆凛怎么可能……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打破了死寂。顶层到了。电梯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陆凛没有任何停顿,迈开长腿,率先走了出去。步履沉稳,带起一阵微凉的空气流动。
沈砚书怔了一瞬,才如梦初醒般,抱着文件夹,快步跟了上去。他落后陆凛几步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重新踏入总裁办区域。
那些或探究或鄙夷的目光再次如同实质般投射过来。沈砚书下意识地将头垂得更低,试图将自己缩进那件略显宽大的羊绒衫里。他跟在陆凛身后,穿过那片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审视区域。
陆凛径首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大门,没有回头,也没有丝毫等待的意思。就在他的手即将握上门把手的瞬间,他脚步未停,却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随口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丢下一句:
“去茶水间,冲杯热牛奶。”
沈砚书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僵在原地。他愕然地抬起头,看向陆凛高大挺拔的背影。那背影己经推开了厚重的办公室门,即将消失在门内。
牛奶?热牛奶?
给他?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沈砚书混乱的心绪,带来一丝极其陌生的、带着暖意的麻痹感。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颗糖?还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对“宠物”的安抚?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缓缓合拢的门缝,最终隔绝了陆凛的身影。怀里冰冷的文件夹硌着他的胸口,而陆凛那句轻飘飘的吩咐,却像一个不合时宜的暖炉,突兀地、带着一丝微弱的温度,落在了他被冰封的心湖上,激起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