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秦渊沐浴熏香,身着深绿官袍,束银銙带,腰佩圣赐银鱼袋,阿山替他整理衣摆,沐风为他梳理发鬓,而后拿出一盒胭脂类的木盒要为他涂抹。
“姐,这是何物。”
“涂粉啊。”沐风奇怪的看着他。
“这个就算了,我实在不喜。”秦渊往后退了几步。
沐风忍俊不禁道:“阿闵,你要相信姐姐我的手法,不会将你涂成白脸怪的,只是为你添些唇彩而己。”
“口红?我也不要。”
沐风柳眉倒竖,一把拉过他,没好气道:“老实坐着,今日不涂粉像什么样子,素颜粉面,要被人笑话的。”
一番拾掇,秦渊生无可恋的朝铜镜中看去,蓦地一愣,这跟自己记忆中的古人敷粉模样也不一样,只不过是眉色深了些,唇红更明显了些。
“少爷生的真是俊美。”阿山鼓掌道。
沐风一脸得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看看咱们这俊美的少年郎,一点不逊昔日卫玠呢,这要是出去,岂不要被那些闺阁小姐们看杀了。”
秦渊拱手道:“也多亏了沐姐手法不错,我本以为你要把我涂成白脸怪的样子。”
沐风嗔了他一眼道:“这才是南人时兴的脸妆,你说的大白脸胭脂红那是长安那边才兴的。”
三人同乘一轿出发,从长干里行至刺史官署所在的文仙坊,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
待秦渊行至坊门处,两侧各站立一位黑甲大汉,见他身着官服,连忙躬身行礼。
“问大人安。”
“卫官不必多礼。”
他抬起头,只见坊门两侧写着两行楷体大字——安邦济世,扶正驱邪,牌匾上西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所书:正大光明。
刺史府坐落于官署大街正中,坐北朝南,八字大门敞阔洞开,历朝历代的衙门口皆是这般规制,不知当年设计的官员存了何等心思,倒像是应了那句“有理无钱莫进来”的老话。
门前便是人们常说的衙门街,古人言“衙门前必有好景致”,果然古人诚不欺我,只见远眺处青烟如黛,近观时碧波荡漾,百姓安乐,一派太平气象。
府前不远处立着两座亭台,一名“诉冤亭”,一名“明理亭”,却总是冷落得很。
江州刺史府本就少理寻常讼案,百姓有纠纷多在地方县衙了结,唯有地方断不了的重大刑案,才会递到刺史府司法参军案头。
而同样的罪过,到了州府往往判得更重,这也有个缘由,这是州府为了劝民少讼。
尤其江州身为一等大州,又是江南文政中枢,向来以“夜不闭户”为教化之功,御民之术。
若真有冤情要诉,也不必往府门里去,只管到这两亭来,有冤诉冤,有苦诉苦,官吏们自会酌情处置。
浅显的意思就是说:少来叨扰,方显治下清明。
能不能解决,全看官吏心情,大家常说的“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真的落实下去还得看朱元璋的年代,敢欺负穷苦百姓?咱给你皮剥了往里边填草,听说你没本事,那你当的哪门子官,咱让你去军营里历练几年。
卯时三刻,江州刺史府三通鼓齐鸣。
当值吏员捧《大华律》立于丹墀,司法参军按《狱官令》核验案卷,逐一审点证人供状,物证签押。
典狱卒身着红鬼服,怒目圆睁,目光随着被告人冯炀过“明慎”牌坊,而后锁链声响彻仪门,依制须在獬豸铜塑前驻足,以示天威。
巳时初,三通云板响罢,刺史宋珂朱袍玉带升坐正厅,左右分列莫长史持《考课令》核流程,冯司马按《军防令》镇衙卫。
书吏高声唱名,沈天一携痴女执状纸跪于青砖,十二名士族代表鱼贯而入,依门第高低就座观审席。
中堂前悬“明镜高悬”匾额,两侧廊柱朱漆书“刑赏之本,在乎助善而罚恶;政教之大,在乎防微而杜渐”,待值日官宣读《狱官令》审案规程,衙役“威——武——”。
“前堂怎来了这许多百姓?”冯司马转向身旁小吏问道。
莫长史在一旁含笑接口:“炎德兄,我来答你,今年刺史大人今年头一回开堂,所以特意允了百姓旁听,以示清明,你莫要紧张,若令郎真是遭人构陷,今日正好当众为他洗清冤屈,岂不是好事?”
冯司马眉头紧锁,心想这算什么好事,转向宋刺史拱手作揖:“大人,此举不合规制!还请让这些百姓回避。”
宋刺史轻叹一声:“炎德,眼下满城百姓都盯着此案,我也是权衡再三才做的决定。你且稍安勿躁,让令郎受些委屈。若他果真无辜,今日不过走个过场,不碍事的。”
“大人……”冯司马还想争辩。
莫长史己笑着打断:“炎德啊,这就不必了吧?要说规矩,你身为涉案人之父,按律本就该回避才是。”
冯司马左右扫视一圈,见百姓目光灼灼,宋刺史神色坚决,终是长叹一声,拂袖落座,须臾,他压低声音悄声道。
“二位大人,我敞开天窗说亮话,同僚多年,咱们彼此之间也算是和睦,按常理论,此事本不该如此处理,如果二位要为谁张目,完全可以私下交涉一番,金银财帛、人脉斡旋,皆可从长计议。何苦将这潭水搅浑,让满城百姓看尽朝堂笑话?传扬出去,不仅损了诸君清誉,更折了我等这多年积攒的颜面。”
宋刺史垂眸敛目,仿若一尊泥塑的菩萨,任由冯司马如何言语,他唯以沉默作无声的回应,连呼吸都隐得极淡。
莫长史却斜倚案几,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堂下攒动的人头,悠然笑道:“炎德兄这番话,倒让我糊涂了,不过是桩循规蹈矩的讼案,只因苦主是新晋的翰林侍诏,才依例呈至刺史府。若咱们行事失了章法,他日朝堂问责,这欺君罔上的罪名,谁敢担待?”
他忽而转头,眼底闪过锐利锋芒:“倒是炎德让我看不明白了,如此神色惶急,莫不是令郎当真做下了天理难容的勾当?如若如此,你确实要早些告知我们,咱们好一起想想办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