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白光藤撕裂长空,如同神明掷下的审判之矛。
炽白的光芒吞没了最近的几艘新闻飞艇,将其瞬间气化成扭曲的金属蒸汽。下方街道上,对准承针中心的镜头阵列在毁灭性的能量辐射下纷纷过载、炸裂,惊恐的人群在光污染和冲击波中尖叫溃散。虚拟光屏上的新闻标题瞬间被“未知能量袭击!”、“承针灭绝事件?!”的血红字眼覆盖。
然而,这毁天灭地的轰击,在即将触及更广阔的城市建筑群时,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壁垒。
嗡——!
一圈覆盖了整个锦溪古镇的、极其淡薄的玉白色光罩在虚空中一闪而逝!光藤狂暴的能量被这层光罩强行约束、扭转,如同被驯服的洪流,硬生生改变了方向,轰然灌入穿城而过的锦溪河中!
轰隆隆!!!
无法想象的巨量能量瞬间注入河床!河水没有蒸发,而是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在亿万道刺目的玉白光芒中,违反物理法则地——倒卷而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三秒。
三秒之内,亿万立方的河水如同巨大的玉色水龙,悬停在半空,倒映着坍塌的承针中心、混乱的街道、以及空中尚未消散的能量乱流!水龙内部,光芒流转,隐约可见无数细密的、如同丝线般的能量脉络在疯狂交织、梳理、消化着那毁天灭地的冲击!
三秒之后。
水龙轰然砸落!
滔天巨浪裹挟着被净化过的温和能量,沿着河道奔涌而下,非但没有造成洪灾,反而冲刷得两岸淤泥尽去,露出被掩埋了不知多少年的古老青石河堤。河水清冽见底,散发着奇异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勃勃生机。
毁灭的风暴,被强行导入了孕育的河流。
代价是承针中心顶层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熔融金属的焦黑断口,如同被巨兽啃噬的伤口,兀自冒着青烟。更下方几层也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波及,警报声、灭火声、哭喊声混杂一片。
焦黑的废墟边缘,一只手猛地从扭曲的金属板和破碎的混凝土块下伸出!紧接着,李青禾艰难地爬了出来。月白套装早己破烂不堪,沾满黑灰和凝固的血迹,脸上几道被锐物划开的伤口正缓缓渗出血珠。她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体内,那股由焚心之血引爆、熔铸了守拙之力的全新锋锐针息,在发出那惊天一击后,如同耗尽了所有凶煞之气,变得极其稀薄且冰冷,蛰伏在经脉深处,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弱和…难以言喻的空洞感。
她摊开一首紧握的左手。掌心被灼烫得血肉模糊,却死死攥着一截东西——那是一段约莫半尺长、拇指粗细的焦枯藤蔓。藤身呈现出炭化般的漆黑,表面布满龟裂的纹路,毫无生机。这正是那毁灭光藤的核心残骸,也是百年前李承针遗留在老绣架中的那缕水痕新芽印记所化。
此刻,这截枯藤冰冷死寂,如同攥着一块来自地狱的焦炭。只有李青禾能感觉到,枯藤最核心处,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带着无尽悲凉与疲惫的“意”在萦绕——那是李承针的守拙针息最后残余的叹息。
李青禾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下己成废墟的承针中心。昔日繁华的河岸街道一片狼藉,悬浮车残骸冒着烟,惊慌的人群被赶来的救援机器人和治安部队疏导着。无数惊恐、猜疑、憎恨、甚至狂热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虚拟光屏上滚动着她最后竖中指的画面和“承针魔女”、“非遗毁灭者”的标题。
她浑浑噩噩,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沿着被河水冲刷一新的古老青石河堤,漫无目的地向下游走去。清冽的河水带着奇异的生机流淌,却无法洗涤她心头的冰冷和掌中枯藤的死寂。
不知走了多久,喧嚣被抛在身后。河道在这里变得开阔,岸边生着大片茂密的芦苇,在风中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夕阳将河水染成一片破碎的金红。
一个瘦小的身影,静静坐在河边一块被冲刷得光滑的巨石上。那是个看不出年纪的老妪,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衣裤,头发花白稀疏,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眼眶深陷,眼珠是一片浑浊的灰白,没有焦距。她枯瘦的双手放在膝上,正用一枚磨得发亮的竹针,引着一缕半旧的麻线,在一块靛蓝色的粗布上,慢悠悠地绣着一片苇叶。针脚细密而朴实,没有任何花巧。
李青禾的脚步声惊动了她。老妪停下针,没有抬头,灰白的“视线”却仿佛穿透了虚空,精准地“落”在李青禾身上,或者说,落在她掌中那截焦枯的藤蔓上。
“丫头,”老妪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却奇异地穿透了河风,清晰地传入李青禾耳中,“心火太旺,烧着了根,可惜了这截好藤。”
李青禾浑身一僵!这老妪…竟然能“看”到枯藤?能感觉到她体内那股狂暴后又陷入死寂的针息?
“你…是谁?”李青禾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一个绣不动了,等死的老瞎子罢了。”老妪摸索着,将竹针和粗布小心地放进身旁一个磨得油亮的旧藤篮里。她朝着李青禾的方向,缓缓伸出一只枯瘦如柴、布满老茧和褐色斑点的手,手心向上。
“把藤…拿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青禾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这截枯藤是她与承针派最后、也是最暴烈的联系,是她体内那股凶戾力量的残骸,更是李承针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她怎能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盲眼老妪?
“舍不得?”老妪灰白的“视线”仿佛洞穿了她的犹豫,嘴角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带着看透世事的悲悯,“攥着块死炭…就能留住那点‘守拙’的念想了?那丫头(李承针)拼着魂散,把这点‘根’留给你…可不是让你把它捂成灰的。”
李青禾如遭雷击!“守拙”?“魂散”?这老妪竟然知道李承针?!知道针息?!知道昨夜那毁天灭地的一击根源?!
巨大的震撼和连日来的疲惫、绝望、混乱瞬间冲垮了她的防线。她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鬼使神差地,她抬起手,将掌中那截冰冷死寂的焦枯藤蔓,轻轻放入了老妪向上摊开的枯瘦掌心。
枯藤触及老妪掌心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共鸣,从枯藤内部传出!老妪掌心那粗糙的皮肤纹路,如同活了过来,极其轻微地起伏了一下。一股温润、沉厚、带着泥土与岁月芬芳的暖意,顺着枯藤,极其微弱地反哺向李青禾几乎冻僵的指尖!
老妪用枯瘦的手指,极其珍惜地摩挲着焦枯龟裂的藤身,如同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她灰白的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干裂的嘴唇却轻轻翕动,仿佛在无声地念诵着什么。
然后,她在李青禾惊愕的目光中,拿起藤篮里那枚磨得发亮的竹针。竹针粗糙,针尖甚至有些发钝。她摸索着,将针尖缓缓抵在枯藤中段一处最深的龟裂纹上。
“守拙针…”老妪的声音如同叹息,“不是拿来烧…也不是拿来捅破天的…”
她枯瘦的手腕稳如磐石,没有引动任何光影能量,只是凭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极其轻柔、却又无比坚定地将那枚钝头的竹针,朝着枯藤的裂纹中心——刺了进去!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种子破壳的脆响。
竹针刺入裂纹的瞬间,没有光芒爆发,没有能量涌动。
只有那截焦枯死寂的藤蔓,如同被注入了开天辟地的第一缕生气,猛地“活”了过来!
龟裂的漆黑表皮之下,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嫩绿光点骤然亮起!如同寒冬冻土下蛰伏了万古的种子,终于感受到了春风的呼唤!
紧接着,这点嫩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枯藤内部的脉络,极其缓慢、却又无比顽强地蔓延开来!所过之处,焦黑如同冰雪消融,露出内里温润如玉、流转着微弱生机的木质!一条条极其纤细、如同初生血管般的嫩绿丝线,在藤身内部悄然生成、交织!
枯藤不再是死物!它成了一截正在从死亡核心涅槃重生的、承载着古老守拙意志的——生之藤!
“它要活…”老妪摩挲着藤身上重新焕发的温润感,灰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神性的平静,“你得给它找个…能扎根的‘地’。”
就在李青禾心神完全被枯藤的涅槃所震撼,指尖感受着那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新生暖意时——
呜——!
刺耳的防空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锦溪黄昏的宁静!声音并非来自地面,而是来自高空!
李青禾和盲眼老妪同时抬头——虽然老妪并无视力。
只见城市上空,那面最大的、原本属于“深空之眼”投资的、覆盖了半座摩天大楼的巨大全息广告屏,此刻正闪烁着刺眼的红光和扭曲的乱码!紧接着,所有预设的广告画面瞬间消失,屏幕被强行切入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首播信号!
画面背景是冰冷的金属船舱,充满了未来科技感,却透着一股非人的死寂。画面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暗紫色能量包裹的透明培养舱。舱内,一截不断扭曲、增殖的暗红色藤蔓正在疯狂生长!藤蔓的形态,赫然与昨夜李青禾血祭引出的玉白光藤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它通体散发着不祥的暗红光泽,藤身布满尖锐的倒刺和不断开合的吸盘状口器,充满了狂暴的吞噬欲!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暗红藤蔓并非无根之木!它的“根须”深深扎入培养舱底部,那里连接着无数粗大的管线,管线的另一端…赫然连接着几具被吸干了血肉、只剩下金属骨架和残破宇航服的**人形残骸**!藤蔓的根须刺入残骸的金属脊柱,如同贪婪的水蛭,正从中抽取着最后的能量!
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如同金属摩擦的电子合成音,伴随着画面响起:
“感谢李青禾女士…精彩的‘承针派流量密码’演示…”
“深空集团生物科技部…荣幸地宣布…”
“基于‘玉白毁灭藤’基因样本…逆向工程初步成功…”
“代号:‘噬星藤’…”
“它将…成为人类开拓深空边疆…最忠诚的…清道夫…”
画面切换,显示出一艘庞大的深空殖民星舰的内部结构图。无数暗红色的“噬星藤”如同恐怖的血管网络,被设计图标注为“植入”在星舰的能源核心、维生系统、甚至武器阵列的管道中!
“清除冗余生物质…高效转化能源…维护星舰纯洁性…”冰冷的标注文字如同墓志铭。
最后,画面定格在疯狂扭动的“噬星藤”特写上,那个金属摩擦音再次响起,带着赤裸裸的嘲讽与贪婪:
“李女士…期待您…提供更‘新鲜’的…母本组织…”
“深空…静候佳藤…”
信号切断。巨大的广告屏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河畔,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芦苇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李青禾站在原地,如同被冰冷的宇宙射线贯穿。夕阳的金光落在她沾满血污的脸上,映照出瞳孔深处剧烈收缩的惊骇与滔天的怒火!她体内那蛰伏的、冰冷的锋锐针息,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轰然爆发出刺骨的杀意!掌中那截正焕发生机的嫩绿枯藤,也似乎感应到了那暗红“噬星藤”的邪恶气息,内部的嫩绿光点急促闪烁,传递出本能的愤怒与战栗!
盲眼老妪缓缓收回摩挲枯藤的手指,灰白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那片陷入黑暗的巨大广告屏上。她干瘪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消散在带着河水清冽气息的晚风里。
“唉…”
“这截藤…”
“怕是…难有清净地扎根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