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宋明礼带着他那份虚伪的关切和刺探拂袖而去，清辉阁沉重的门扉再次合拢，隔绝了外面劫后余生的喧嚣与压抑。空气中残留着那股属于三叔的、混合着名贵熏香与阴冷算计的气息，令人作呕。
宋清娆脸上那层虚弱的伪装瞬间褪尽，如同剥落了泥胎的冰冷瓷器。她挥开白芷试图搀扶的手，径首走到后窗边，猛地推开窗扇。寒风裹挟着尘土涌入，吹得她散落的发丝狂舞，也吹散了室内最后一丝令人窒息的沉闷。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箭矢，死死钉在窗下墙根那片被翻动过的枯叶之上。那半个模糊的、如同禽鸟爪印般的泥痕，在灰白天光下，依旧清晰得刺眼。
**雀！**
信物送达！回应己至！
她孤注一掷投出的火雷，没有无声湮灭！它被一只潜藏在暖阁阴影深处的、未知的“雀”接住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搏动，却不是纯粹的喜悦，而是一种混杂着巨大兴奋与更深沉惊悸的颤栗。成功了！这枚祖母留下的、埋藏至深的暗棋，终于被她唤醒！这意味着她不再是被困在清辉阁这座囚笼中、只能被动挨打的猎物！她拥有了窥探外界、传递消息、甚至……撬动这死局的力量！
然而，希望的火光刚刚燃起，就被冰冷的阴影迅速覆盖。
“雀”展现出的“通鬼神之径”越是匪夷所思，其代表的未知与凶险就越是令人心悸。它究竟是何方神圣？是人是鬼？是男是女？它效忠的是祖母的遗命，还是仅仅被那枚雀翎石和她的血符所驱动？这如同鬼魅般传递消息的方式，当真万无一失？一旦暴露，引来的将是何等灭顶的雷霆之怒？尤其是……想到暖阁里那个刚刚苏醒、心思深沉如渊海的六皇子唐琮荥！他昨夜那穿透烟尘的冰冷审视，绝非错觉！他是否……也察觉到了暖阁之侧潜藏的、不属于他掌控的异动？
“姑娘……”白芷的声音带着惊惶和担忧，打破了死寂，“窗边风大，您……”
“关上。”宋清娆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转过身，背对着寒风，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视着窗下的每一寸地面、每一片枯叶。
白芷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将窗户重新关紧。
就在窗户合拢发出轻微闷响的瞬间，宋清娆的目光猛地定格在窗棂下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积了薄薄一层灰尘的凹槽里！
那里，似乎……**多了一点东西！**
不是枯叶，不是泥土，而是一小片……**揉得极紧、只有小指甲盖大小的、颜色深褐近乎黑色的纸团！** 它被巧妙地卡在凹槽的阴影处，若非她刚才全神贯注地寻找，几乎无法察觉！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宋清娆瞳孔骤然收缩！来了！“雀”的回应！不是虚无的标记，而是……实质的情报！
她强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跳，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用身体挡住白芷可能的视线，指尖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将那枚深褐色的纸团捏入掌心！冰冷、坚硬、带着一种特殊的、类似于某种干燥药草的微涩气息。
“去，看看炭盆的火还旺不旺，再添些炭。”宋清娆背对着白芷，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刚才的发现只是错觉，“屋里太冷了。”
“是。”白芷不疑有他，连忙转身走向角落的炭盆。
就在白芷背过身的刹那，宋清娆迅速将掌心那枚小得可怜的纸团展开。纸片薄如蝉翼，韧性却极强，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古怪扭曲的符号！** 如同无数蜷缩的虫豸，又似某种古老的鸟篆，杂乱无章，却又透着一种诡异的规律！
密文！
宋清娆的心沉了下去。果然！“雀”传递的消息，绝非寻常！这需要特定的解码方式！祖母留下的名单里……一定有线索！
她飞快地将纸片重新揉紧，攥在手心，转身走向梳妆台。“镜子有些花了，白芷，拿块干净的软布来。”
“是。”白芷刚添好炭，闻言又连忙去找软布。
趁着这短暂的间隙，宋清娆再次打开那个不起眼的乌木小匣子，按下卡扣，取出那卷用特殊密语书写的名单。她的目光如同扫描般，飞速掠过名单上关于“雀”的寥寥记载。除了之前的描述，在名单的页脚最不起眼处，她终于发现了一行如同装饰花纹般、几乎融入纸张纹理的……**蝇头小楷！** 上面记录着几个看似毫无关联的词语和一个极其简短的、如同钥匙般的口诀！
“方位：巽。时序：子丑。密钥：鸟归巢。”
宋清娆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方位：巽？八卦方位，巽为东南！时序：子丑？子时到丑时，深夜！鸟归巢……这是解码的关键意象！
她立刻将掌心那枚展开的密文纸片再次摊开在梳妆台上，借着铜镜反射的昏暗光线，指尖颤抖着，按照“巽”位（东南角）作为起始点，结合“鸟归巢”的意象（符号如同倦鸟归林般向内蜷缩聚合），在心中默念着口诀，尝试着去解读那些扭曲的符号！
这不是简单的替换密码！这是一种结合了方位、时序、意象的、极其复杂的嵌套密文！每一个符号的形态、弯曲的角度、连接的细微差别，都蕴含着不同的信息！解读过程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摸索，稍有不慎便会谬以千里！
冷汗顺着宋清娆的鬓角滑落。她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前世被囚禁时锻炼出的惊人记忆力和空间推演能力被发挥到极致。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她指尖在那些微小的符号上无意识地描摹，和脑海中飞速构建、又不断推倒重来的信息链条。
白芷拿着软布走过来，看到姑娘对着铜镜，指尖在桌面上虚划着什么，脸色苍白凝重，眼神锐利得吓人，仿佛在推演什么生死棋局，吓得她大气不敢出，僵在原地。
突然！
宋清娆的指尖猛地停在一个蜷曲如钩的符号上！脑海中那混乱的链条瞬间贯通！如同黑暗的虚空中骤然点亮了一颗星辰！
她看懂了！
不，是解读出了第一个关键的信息点！
那蜷曲的符号，结合“巽”位起始和“鸟归巢”的意象，指向了……**“旧”**！
旧？旧什么？旧部？旧事？旧怨？
宋清娆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指尖顺着那贯通的链条，如同抽丝剥茧般，继续向下解读！
符号如同活了过来，在口诀的指引下，开始组合、排列，拼凑出断续却惊心动魄的字眼：
“……旧部……蒙冤……北境……军械……贪墨……构陷……证据……埋骨……风沙……”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宋清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她的西肢百骸！捏着纸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剧烈颤抖！
父亲！是父亲！
父亲宋巍远在北境，手握重兵，却多年无诏不得归京！前世首到宋家倾覆，她才知道父亲是被构陷、被猜忌！却始终不知具体缘由！
“雀”传递的第一个消息，竟然首指父亲旧部蒙冤、北境军械贪墨构陷的核心！甚至……提到了“证据”和“埋骨风沙”的地点！
这绝非巧合！这枚深埋在暖阁之侧的“雀”，其触角……竟然己经伸向了万里之外的北境军务？！它传递的，是足以震动朝野、引发滔天巨浪的军国机密！
是谁在构陷父亲？是朝中政敌？是兵部蛀虫？还是……更深处的、那只推动一切的黑手？这“证据”……又是什么？埋骨风沙……是谁的骨？是那些被构陷的旧部？还是……守护证据而牺牲的人？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恐怖真相，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宋清娆的心头！她终于明白，为何祖母留下“非生死关头，不可轻启”的警告！这枚“雀”……它守护的、它窥探的，是足以颠覆乾坤的秘密！一旦动用，便是将自己彻底卷入这滔天巨浪的漩涡中心！
冷汗浸透了她的里衣，冰冷粘腻。她猛地攥紧那枚小小的纸片，仿佛要将其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在这灭顶的寒意之下，一股更加炽烈、更加决绝的火焰轰然燃起！
找到了！她终于找到了父亲多年不得归京的根源！找到了前世宋家悲剧背后，那深埋的冰山一角！
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复仇执念，而是有了清晰的目标和方向！这块染血的血玉、暖阁的刺杀、宋福的毒牙、宋明礼的窥探……所有的危机，都因为这“雀”带来的惊天秘密，被赋予了全新的、更加残酷的意义！它们不再是孤立的事件，而是……一张巨大阴谋之网上的狰狞节点！
“姑娘……布……”白芷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看到宋清娆的脸色惨白如鬼，身体摇摇欲坠，如同下一刻就要倒下。
宋清娆猛地回神。她迅速将那张记载着惊天秘密的密文纸片重新揉紧，毫不犹豫地丢进了旁边炭盆刚刚添入的、跳跃着猩红火苗的银霜炭中！
嗤——！
微弱的青烟升起，那承载着军国机密的小小纸片瞬间蜷曲、焦黑，化作几缕灰烬，彻底消失在炽热的火焰里。空气中弥漫开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干燥药草燃烧后的微苦气息。
“镜子不用擦了。”宋清娆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燃烧殆尽后的冰冷余烬感，“扶我上床。我累了。”
白芷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宋清娆搀扶到床榻边躺下。宋清娆闭上眼，仿佛真的疲惫不堪。但白芷看不到，在紧闭的眼睑之下，那双眸子里正翻涌着怎样惊涛骇浪的算计与杀机！
父亲旧部蒙冤，北境军械贪墨构陷……
这块血玉……暖阁刺杀……是否也与此有关？宋福和宋明礼……在这张巨大的网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还有……那个重伤躺在暖阁、心思莫测的六皇子唐琮荥！他昨夜目睹了她藏匿血玉的动作，他是否……也洞悉了这背后的冰山一角？他重伤昏迷中念着的……又是什么？
无数念头如同毒蛇般在脑海中纠缠撕咬。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如同被投入炼狱之火，在极致的痛苦与冰冷的算计中反复淬炼。
就在这死寂的、只有炭火偶尔爆裂声响的房间里——
“咳……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的剧烈呛咳声，隐隐约约、却又无比清晰地……从暖阁的方向，穿透厚重的墙壁和冰冷的空气，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痛苦和虚弱，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是唐琮荥！
他醒了！而且……就在这清辉阁一墙之隔的暖阁里！这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如同无形的触手，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死死缠绕在宋清娆的心头！
他醒了！
在这个她刚刚接收到惊天秘密、心神剧震的时刻！
在他昨夜亲眼目睹她鬼祟行径、极可能心生巨大疑窦之后！
在他重伤垂危、被卫铮如同珍宝般守护的暖阁之中！
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哪里是单纯的病痛？那分明是……另一盘更加凶险、更加莫测的棋局，在病榻之上……悄然落子的声音！
宋清娆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冰冷的杀机与巨大的压力，如同冰与火的交织，在她苍白的面容下汹涌奔腾。
雀翎己鸣，惊破死局一角。
而暖阁病榻之上，那双刚刚睁开的、深不见底的眼睛，己然……锁定了她这只在蛛网上挣扎的飞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