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中心的余波尚未平息,沈清晏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入了沈氏庞大商业帝国的另一处角落“瀚文子公司”。
这里是沈氏集团旗下相对年轻却颇具野心的板块,主营艺术品投资、文化地产开发以及相关衍生业务,试图将文化与商业进行深度捆绑,打造沈氏新的增长极。
没有欢迎仪式,没有入职引导。沈清晏拿着集团人事部签发的一纸薄薄的“特殊助理”调令,如同一个突兀的闯入者,踏入了瀚文位于市中心顶级写字楼的高层办公区。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匆忙的精英身影,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昂贵香水和文件油墨混合的气息。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阳光刺眼。一切都充满了现代商业的快节奏与冰冷效率。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打开,李维走了出来。
他约莫西十岁上下,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精心调试过的、热情洋溢的笑容。
“哎呀!清晏!欢迎欢迎!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盼来了!”
李维几步上前,声音洪亮,带着夸张的亲切,甚至想伸手拍拍沈清晏的肩膀,却被她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避开。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加灿烂,仿佛毫不在意,“沈董亲自安排你来我们瀚文学习,这是对我们工作的莫大信任和支持啊!你放心,到了瀚文,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他的热情如同滚烫的油,浇在沈清晏这块冰上,激不起半点涟漪。
沈清晏平静地看着他,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李维,林雪薇的远房表亲,靠着这层关系在沈氏体系内步步高升,最终坐稳了瀚文总经理的位置。
他是林雪薇安插在瀚文的重要棋子。沈清晏的到来,对他而言,绝非什么“支持”,而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不定时炸弹,一个需要严密监控的“麻烦”。
“谢谢李总,我会努力学习的。” 沈清晏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好!好!年轻人就该有这股劲头!”
李维哈哈一笑,转头对旁边一位穿着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眼神透着精明与一丝倨傲的年轻女子吩咐道,“Amy,带清晏去她的工位,熟悉一下环境。清晏啊,这位是我的特别助理Amy,以后工作上有什么不清楚的,多向她请教。”
Amy走上前,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却如同冰冷的探针,将沈清晏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尤其在看到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衣时,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沈小姐,请跟我来。”
沈清晏的“工位”,被安排在整个开放办公区最偏僻的角落。
紧邻着复印机和茶水间,人来人往,噪音不断。头顶的空调出风口正对着座位,吹出的冷风带着一股灰尘的味道。
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台看起来型号老旧、屏幕边缘泛黄的台式电脑。
旁边的文件柜塞满了不知何年何月的旧资料,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位置之边缘,环境之嘈杂,与周围那些视野开阔、设施齐备的工位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是明目张胆的冷落与放逐。李维的“热情欢迎”,在此刻显得如此讽刺。
周围的同事们在沈清晏被Amy领过来时,纷纷投来或好奇、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低声的议论如同蚊蚋般响起:
“就是她?拍卖会上搞出大新闻那个?”
“空降兵?特殊助理?穿成这样?”
“李总亲自接待?什么来头?”
“嘘…少打听,离远点,没看位置都安排在那犄角旮旯了吗?明显不待见……”
Amy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假笑着介绍:“沈小姐,这就是你的位置了。电脑密码待会儿发你邮箱。公司内网和常用系统桌面上有快捷方式。哦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从旁边堆积如山的文件柜里,吃力地拖出一个巨大的、落满灰尘的纸箱,“砰”地一声放在沈清晏空荡荡的桌面上,激起一片灰尘。
“这些是瀚文成立以来,部分项目的原始档案和合同副本,时间跨度大概有十年了。之前一首堆在库房,没有系统整理过。”
“李总的意思是,新人对公司业务不熟悉,从基础做起,更能了解公司的底蕴。”
“就辛苦沈小姐,先把这些档案按照项目编号、时间、类型重新分类、编目、扫描电子化归档吧。要求是清晰、准确、方便日后查阅。”
Amy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布置了一项微不足道的任务。
十年陈年档案!堆积如山的原始文件!没有标准,没有指引!
这无异于将人扔进一座由故纸堆组成的迷宫,耗费无穷无尽的时间和精力,却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产出!
这是最典型的“垃圾工作”,目的就是将她牢牢钉死在这个角落,消耗她的时间,磨灭她的价值,让她彻底边缘化、透明化。
沈清晏看着那箱散发着霉味、几乎能将她淹没的故纸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她甚至没有看Amy那充满恶意的眼神,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Amy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扭着腰肢离开了。
孤立与刁难,从第一天就开始了。
同事们的疏离感是显而易见的。午餐时间,无人邀请。
请教问题,得到的多是敷衍或“很忙,等会儿”的推脱。偶尔需要打印或复印,靠近她工位的机器总会“恰好”卡纸或故障。
甚至她起身去茶水间倒水,路过某些工位时,能感受到背后投来的、如同芒刺般的不善目光。
这一切,沈清晏都视若无睹。她如同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开始了她的“工作”。
每天,她是最早到办公室的人之一。在同事们尚未抵达的清晨,她己坐在那个嘈杂的角落,打开那台老旧的电脑,戴上降噪耳塞(用那点微薄的工资买的),开始埋头整理那些泛黄、卷边、字迹模糊的陈年档案。
她的动作并不快,却异常稳定、高效。分类、编号、扫描、录入有条不紊。
灰尘沾满了她的指尖和布衣的袖口,她却毫不在意,眼神专注得如同在修复珍贵的古籍。
那惊人的专注力和耐心,让暗中观察的Amy都感到一丝惊讶。
真正的学习,在午休和下班之后。
当同事们结伴外出午餐或下班放松时,沈清晏会留在工位上。
她关掉扫描仪的声音,摘下耳塞。老旧电脑的屏幕亮起微光。
她利用李维给她的、权限极低的内网账号,如饥似渴地浏览着瀚文内部共享的行业研究报告、项目分析案例、公司过往的成功与失败经验总结、艺术品市场的最新动态、文化地产的政策法规汇编。
她阅读的速度快得惊人,大脑如同高效的信息处理中枢,将那些晦涩的专业术语、复杂的财务模型、冗长的政策条文迅速拆解、吸收、重构。
前世经管王氏、批阅海量事物的经验,让她对信息的提炼和核心逻辑的把握拥有超乎常人的能力。
瀚文的业务版图、核心优势、潜在风险、竞争对手情报,在她脑海中逐渐勾勒出清晰的脉络。
下班时间,写字楼渐渐空寂。沈清晏依旧坐在那个角落。
她打开自己带来的、那本被踩脏的《公司金融原理》,结合瀚文实际的财务报表(她通过内网能查看到的公开部分),开始啃噬那些关于估值模型、资本运作、风险管理的硬核知识。
指尖在书页上划过,偶尔在笔记本上留下简洁有力的笔记。
灯光下,她的侧脸沉静而专注,与周围冰冷的办公环境融为一体。
她不仅在学习业务知识,更在无声地观察。
观察李维:
他每天出入办公室的频率,召见的下属,接听的电话语气(隔着玻璃门隐约能听到情绪),批阅文件时的表情。
他看似掌控全局,但眉宇间时常流露出的焦虑和面对某些文件时的犹豫,显示出他并非表面那般自信。
观察Amy:
这位特别助理是李维的耳目和爪牙。她不仅负责刁难沈清晏,更频繁地穿梭于各个部门之间,眼神锐利,似乎在搜集着什么,又像是在传达着什么。
她对某些部门主管格外热情,对另一些则公事公办甚至隐含轻视。
观察部门主管:
市场部的赵总监野心勃勃,言谈间常流露出对李维保守策略的不满;财务部的钱经理则唯李维马首是瞻,像个应声虫;
项目部新提拔的孙主管似乎背景深厚,对李维并不十分买账派系的脉络,在沈清晏冷静的观察下,逐渐清晰。
瀚文这潭水,表面平静,底下同样暗流汹涌。李维并非铁板一块,这给了她可乘之机。
时间在故纸堆的灰尘和屏幕的微光中流逝。
沈清晏高效地清理着那座“档案山”,进度远超Amy的预期。巨大的纸箱空了又满,堆满了整理好、贴上标签、分门别类的文件夹。
她的工位虽然依旧偏僻,却被打理得异常整洁有序,与那堆陈年档案的混乱感形成鲜明对比。
这天下午,沈清晏整理到一箱标注着“2015-2017年 非核心项目预研材料”的档案。
里面的文件更加杂乱无章,大多是些未立项、被否决或仅仅停留在纸面构想的项目简报、市场调研碎片和初步评估报告。
纸张发脆,字迹模糊,如同被遗忘的历史尘埃。
她耐心地一份份翻阅、分类。大部分内容都毫无价值,要么是想法幼稚,要么是数据过时。
就在她整理到箱底最后几份文件时,一个薄薄的、没有封面、边缘卷曲的文件夹引起了她的注意。
它被随意地塞在一堆废弃的草稿纸下面,毫不起眼。
沈清晏抽出文件夹,拂去表面的灰尘。里面只有几页打印纸,标题是潦草的手写体:
“《关于城南滨江区K-07地块文化商业综合开发初步可行性评估》”
城南滨江区K-07地块?
沈清晏对这个地名有些模糊印象,似乎是几年前政府推出的一块待开发用地,位置不算核心,当时并未引起太大关注。
她翻开报告。
报告内容非常简略,更像是某个项目团队初期头脑风暴的产物。
没有精美的排版,只有朴素的文字和几幅粗糙的区位示意图。
但吸引沈清晏目光的,是其中几页附着的基础数据:
地块属性:占地约120亩,滨江岸线长约800米,原为老工业区仓储用地,己完成基础拆迁平整。规划用途为文化、商业、休闲混合用地。
区域现状: 当时(报告撰写时间约2016年)周边开发度低,基础设施薄弱,人口密度不高。
但报告着重指出:该地块位于城市母亲河(云河)的U型湾顶端,拥有稀缺的一线无遮挡江景,且是下游城市湿地生态廊道与上游城市建成区的自然过渡节点。
潜力分析(重点):报告用朴素的文字和少量数据,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构想——依托稀缺江景和生态节点,打造一个融合。
小型精品艺术博物馆、设计师工作室聚落、生态景观公园、滨江文化休闲步道**的“微城市文化绿洲”。
报告特别强调,随着城市“东拓西进”战略推进和云河生态治理深化,该区域未来五年将迎来价值重估。
初步测算:基于当时的土地成本和保守的开发模型,报告预估项目启动资金门槛相对较低(远低于核心地块),而潜在的文化品牌溢价和未来土地增值空间巨大(报告引用了几个国内外类似滨水文化区开发后带动周边地价飙升的案例)。
报告的数据并不华丽,分析也略显粗糙,但核心观点却异常清晰敏锐,抓住了“稀缺江景”、“生态节点”、“文化赋能”和“价值洼地”这几个关键点。
而且,报告撰写的时间是2016年。如今几年过去,城市东拓加速,云河生态治理成效显著,滨江区域热度飙升!
K-07地块的位置优势早己今非昔比!
沈清晏的心跳微微加速。这份报告所描绘的蓝图,其潜在价值和前瞻性,远超瀚文目前正在推进的几个所谓“重点”文化地产项目!
然而,这样一份颇具潜力的报告,结局如何?
沈清晏的目光落在报告最后一页空白处。
那里,用醒目的红色签字笔,潦草地写着一行批注,笔迹飞扬跋扈,正是李维的手笔:
“位置偏远,配套为零,概念虚浮,风险过高!不予考虑!一一李维 2016.11.3”
一个巨大的红叉,粗暴地覆盖在报告的核心构想示意图上!
沈清晏的手指轻轻拂过那行潦草而武断的否定批注,又翻回前面那几页充满洞见的数据分析。
冰冷的现实与报告本身透出的巨大潜力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为何?
为何这份报告会被如此粗暴地否决,甚至被刻意塞在这堆“非核心”档案的最底层,如同垃圾般被遗忘?
是李维眼光短浅,能力不足,根本看不到其中的价值?
还是……这其中牵扯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利益纠葛?这块地,是否触碰了谁的利益蛋糕?或者,它的价值,被刻意“低估”和“雪藏”了?
沈清晏将这份薄薄的、几乎被灰尘淹没的报告,单独抽了出来,没有放入任何一个归档文件夹。
她将它轻轻放在自己整理好的文件堆最上方,目光再次投向李维那紧闭的总经理办公室大门,清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洞悉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