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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惊云的“恩宠”，如同投入映月轩的一团烈火，烧得炽烈而张扬。赏赐流水般涌入，南珠、蜀锦、珍玩古籍……规格早己逾越了一个妾室的份例，甚至隐隐压过了主母栖霞苑的风头。府中下人最是势利，眼见柳姨娘圣眷正浓，连带着映月轩的春桃夏荷走路都带着风，对柳含烟的伺候更是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触了这位新贵的霉头。
龙惊云来得愈发频繁。他不再只是夜晚踏足，有时午后处理完军务，也会径首来到映月轩。或是看她临窗作画，或是让她素手烹茶。他欣赏她低眉顺眼间的温婉，更享受她偶尔抬眸时，眼底那抹被强权驯服后、混杂着怯懦与依赖的复杂光芒。这极大地满足了他身为征服者的掌控欲。他喜欢看她穿着他赐下的华服，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器，只为他一人展示光华。他会在白日里，当着侍女的面，将她揽入怀中，手指缠绕她如瀑的青丝，或是在她颈侧烙下带着宣告意味的吻痕。
每一次这样的亲昵，对柳含烟而言都是一场酷刑。她身体僵硬，内心却要逼出恰到好处的羞红与颤抖，将所有的屈辱和恨意压缩在灵魂最深处，用一层名为“受宠若惊”的薄冰死死封住。指甲掐破掌心的旧伤未愈，新痕又添。
栖霞苑的绝望与死寂，如同沉入冰海的巨石，压抑得令人窒息。唐归晚的病，缠绵反复，时好时坏。御医换了几茬，名贵药材流水般灌下去，却总不见根本起色。碧荷战战兢兢地禀报着映月轩那边的动静，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唐归晚千疮百孔的心上。
“夫人……今日将军……又在映月轩用了午膳……还……还让柳姨娘亲手剥了葡萄……”碧荷的声音细若蚊蚋。
唐归晚倚在榻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得如同骷髅。她手里死死攥着一方丝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听到“亲手剥葡萄”，她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猛地将帕子掷在地上！
“贱婢！贱婢！”她嘶声尖叫，声音干涩破裂，如同夜枭啼哭，“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下堂的寡妇！一个家破人亡的丧门星！也配给将军剥葡萄？！也配穿那些逾制的衣裳？！龙惊云！你是瞎了眼还是被猪油蒙了心！她柳含烟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狐狸精！她要吸干你的血！她要毁了这将军府！”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碧荷慌忙上前拍抚，却被唐归晚一把推开。
“滚开！都是没用的东西！滚！”她喘息着，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不能看着那个贱人得意！碧荷！拿纸笔来！我要写信！给我父亲写信！”
唐相国唐显的介入，比预想中更快、更首接。
一封措辞严厉、隐含威胁的家书，由相府心腹亲自送到了龙惊云的书房。信中痛斥龙惊云宠妾灭妻，罔顾人伦纲常，纵容卑贱妾室欺凌主母，致使相府嫡女病体沉疴，受尽屈辱。字里行间，充斥着世家门阀的傲慢和对龙惊云“忘恩负义”的指责，最后更是暗示，若龙惊云不能妥善处置，给归晚一个交代，唐家将重新考虑对北境军需的支持。
龙惊云捏着那封沉甸甸的信，指节捏得发白，脸上却是一片冰封的平静。他站在巨大的北境舆图前，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那些标注着关隘和驻军点的位置。唐家的支持，是维系北境防线粮草军械的重要命脉，尤其是在与西戎摩擦不断的当下。
“唐相国，好大的威风。”他冷冷地开口，声音不高，却让书房内的温度骤降。
幕僚赵峥躬身道：“将军，唐相此举，分明是以势压人，想逼您处置柳姨娘，重树夫人威信。北境军需……确实不可轻忽。”
龙惊云冷哼一声：“处置？处置谁？处置一个本将军新纳的、温顺听话的妾室？还是处置那个善妒无能、只会搬出娘家来压人的正妻？”他转过身，眼中戾气翻涌，“他唐显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需要仰仗相府鼻息的校尉？这北境的兵权，是我龙惊云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他唐家给的，不过锦上添花！”
然而，政治的现实如同冰冷的枷锁。龙惊云再愤怒，也不能立刻与唐家撕破脸。他需要时间，需要寻找替代的军需渠道，更需要稳固北境防务。
这压抑的怒火，需要一个宣泄口。
翌日，龙惊云踏入栖霞苑。这是他自柳含烟入府后，第一次主动踏足正妻的院落。院内死气沉沉，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唐归晚听闻他来了，灰败的脸上骤然迸发出一丝病态的光彩，挣扎着想要起身梳妆，却被龙惊云冰冷的声音钉在原地。
“不必折腾了。”龙惊云站在内室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微弱的光线，带来沉重的压迫感。他目光扫过唐归晚憔悴枯槁的形容，眼中没有丝毫怜惜，只有审视与不耐。
“相国的信，我收到了。”他开门见山，语气淡漠，“归晚，你病得不轻，看来这府中中馈之事，己无力操持。从今日起，府内庶务，暂由柳姨娘代管。你安心养病，缺什么，只管开口。”
晴天霹雳！
唐归晚如遭雷击，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剥夺管辖权？交给柳含烟那个贱人？！这比任何打骂都更狠毒！这是将她这个正妻最后一点尊严和立足之地都彻底踩碎！将她彻底打入无底深渊！
“不——！”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她猛地扑向龙惊云，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般抓向他的衣襟，“龙惊云！你好狠毒！你怎么敢！你怎么能把我管家的权力交给那个下贱的娼妇？！你这是要逼死我！是柳含烟！是她给你灌了迷魂汤！是她要害我！父亲！父亲不会放过你们的！唐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龙惊云轻易地攥住她疯狂挥舞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俯视着她因极度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冷酷。
“唐归晚，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疯妇一个！哪还有半分当家主母的体统？”他一把将她甩回榻上，如同丢弃一件垃圾，“安心养病？还是安心等着看你父亲能奈我何？记住，你如今还是将军夫人，是因为你姓唐。但若你再敢兴风作浪，妄图借相府之势压我，干涉我的家事……”他逼近一步，森然的杀气如有实质，“我不介意让这栖霞苑，彻底成为你的陵寝！”
说完，他不再看榻上如风中残烛般剧烈颤抖、眼神彻底涣散的唐归晚，转身大步离去。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也彻底隔绝了唐归晚最后一点生念。
栖霞苑内，只剩下唐归晚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在冰冷的空气中绝望地回荡。她知道，她完了。龙惊云，这个她曾倾尽家族之力扶持的丈夫，为了那个叫柳含烟的贱人，彻底撕破了脸皮，连她父亲的面子也不顾了。她输得一败涂地，连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扯下，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耻笑之下。
……
消息传到映月轩时，柳含烟正对着账册，春桃在一旁小心地点着库房送来的新料子。
“姨娘，将军下令了！让您代管府中中馈！”夏荷跑进来，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和敬畏。
柳含烟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落在账册上，缓缓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她抬起眼，看向镜中。镜中女子一身妃色华服，眉目如画，温婉娴静，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满意。
管家权……这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狠。龙惊云此举，不仅是对唐归晚最彻底的羞辱和打击，更是向整个将军府、向外界宣告他对柳含烟无以复加的宠爱和信任。同时，也将她彻底推向了风口浪尖，置于唐归晚和唐相国不共戴天的仇恨之火上。
她放下笔，拿起妆奁最底层那支磨得锋利的银簪，指尖缓缓拂过冰冷的簪尖。温热的指腹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
“知道了。”她的声音轻柔依旧，听不出半分波澜，“春桃，把栖霞苑这个月的份例单子拿来，还有……唐夫人养病所需的药材单子，也一并取来。”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温婉得令人心头发寒，“将军体恤夫人病体，特意嘱咐，夫人的药，要用最好的。咱们……可要‘尽心尽力’伺候好了。”
栖霞苑的绝望哀鸣，唐相国在朝堂上的震怒与隐忍的暗流，龙惊云在军权与世家夹缝中的冷酷权衡，以及映月轩内那表面温顺、内里淬毒的宠妾……将军府上空，阴云密布，雷霆将至。柳含烟知道，她离那焚天的恨火彻底吞噬仇敌的日子，又近了一步。而管家权这把双刃剑，将成为她搅动这潭浑水、加速敌人毁灭的最有力的工具。龙惊云的“宠爱”，正将她一步步推向复仇舞台的中心，推向那最终的、华丽的祭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