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一路南下,晓行夜宿,历时近一月,终于抵达了江南之地的核心——江宁府(南京)。
作为江南三织造之首,江宁织造衙门,不仅是为宫廷提供丝绸贡品的机构,更是整个江南地区,权力和财富交织的中心。
当莫晓宸的车队,还未入城时,江宁知府、江宁织造监督,以及驻防在江宁的八旗将军,便早己率领着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在城外十里的长亭,恭敬等候。
那场面,比当初迎接简亲王,还要隆重三分。
“恭迎莫大人!大人一路辛苦!”
以江宁织造监督,正三品郎中曹寅为首的官员们,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
莫晓宸的目光,落在了这位曹织造的身上。他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容儒雅,举止潇洒,一身官服,却穿出了几分文人的风流倜傥。记忆告诉莫晓宸,此人,正是未来写出《红楼梦》的曹雪芹的祖父。他的母亲,曾是康熙皇帝的乳母。其家世之显赫,与皇帝关系之亲近,在整个江南,无人能及。
他,也是这江南水最深处,那条最不好对付的“龙王”。
“曹大人,诸位大人,不必多礼。”莫晓宸下了马车,微笑着一一回礼,态度谦和,找不到半分“钦差”的架子。
一场盛大得近乎奢侈的接风宴,早己在江宁最著名的“得月楼”备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曹寅端起酒杯,笑意盈盈地对莫晓宸说道:“莫大人,您此次南下,核查织造账目,乃是为国操劳。我等,定当全力配合。江宁织造,历年来的账目,早己备好,分毫不差,随时可以呈送大人御览。”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紫檀木匣,推到莫晓宸面前:“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听闻大人喜好文玩,此乃前明大家文征明先生,亲手刻制的一方印章,还请大人笑纳。”
匣子打开,一方温润的鸡血石印,静静地躺在其中,红光隐现,价值连城。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见面礼”,而是赤裸裸的、投石问路的“贿赂”。
整个酒楼雅间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莫晓宸身上。他们都在看,这位京城来的、权势滔天的“财神爷”,究竟吃不吃江南这一套“规矩”。
周培公和图海,坐在莫晓宸身后,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莫晓宸却只是微微一笑。
他没有去碰那个匣子,只是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对曹寅说道:“曹大人的美意,本官心领了。但这方印章,太过贵重,本官,受之有愧。”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皇上派我来,是来查账的,不是来收礼的。本官只认账本,不认印章。只要曹大人的账,做得跟这方印章一样,干干净净,清清楚楚,那便是送给本官,最好的礼物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拒绝了贿赂,又给了对方面子,还将了对方一军。
曹寅的笑容,微微一僵,但立刻又恢复了自然。他抚掌大笑道:“莫大人果然是两袖清风,高风亮节,下官佩服!来人,将印章收起来。是下官唐突了,自罚三杯!”
他连饮三杯,将一场尴尬,化解于无形。
莫晓宸看着他,心中,却是暗自冷笑。他知道,这位曹织造,绝非善类。他越是表现得如此滴水不漏,就越证明,他脚底下,藏着的污泥,有多深。
宴会结束,莫晓宸被安排住进了早己备好的、奢华无比的钦差行辕。
一进门,他立刻屏退了所有江宁本地派来的仆役。
“周兄,”他对着周培公,下达了第一道命令,“从现在起,行辕之内,由我们的卫队,全权接管。任何外人,不得我的许可,不得靠近半步。另外,我们所有的饮食,全部由自己人负责。”
“是!”周培公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防人之心,不可无。
“图海。”
“属下在!”
“你明日,就去织造衙门,告诉曹寅,我要看账。不是他备好的那些,而是,我要自康熙元年起,所有最原始的、入库出库的流水底账!一页,都不能少!”
“是!”图海领命。
“李西平。”
“大人。”
“准备好我们从京城带来的户部和内务府的账册。明天,好戏,就要开场了。”
夜深人静,莫晓宸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片与京城截然不同的、充满了脂粉气和靡靡之音的江南夜色。
他知道,曹寅等人,此刻一定也在某个地方,商议着如何对付自己。他们以为,自己会像以往的钦差一样,吃拿卡要,游山玩水,最后拿一笔巨款,你好我好大家好。
他们错了。
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来自三百年后,掌握着最先进“交叉审计”和“大数据分析”方法的“怪物”。
他们那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假账,在自己眼中,不过是充满了漏洞的、孩童般的把戏。
他闭上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江南,我来了。”
“你们的钱袋子,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