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透进窗棂,后院工坊里便己是锯子拉扯木料的嘶嘶声,与铁锤敲击金属的脆响交织成片。
新刨的木屑散发着辛香,熔化的铜锭带着微腥,混着匠人额角的汗味,蒸腾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劲头。
“怪鲁”鲁师傅今日破天荒地换了身干净的短衫,将一套新磨的刨子、凿子小心翼翼地用油布包好,那宝贝劲儿,比对他婆娘还上心。
他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往腰间一挂,胸膛拍得邦邦响:
“苏掌柜擎好嘞!长安城里的金丝楠木,还得是‘百木斋’。老朽这张脸,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苏小语笑着看他带着两个徒弟,在一众工匠又是羡慕又是敬佩的目光里,雄赳赳地跨出了院门。
可没等炉子里的火烧旺,鲁师傅就回来了。
去时那挺得笔首的腰杆,此刻却塌了下去,仿佛被抽走了骨头。
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憋得紫红,嘴唇哆嗦着,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卖……卖光了!”两个字像是从鲁师傅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气。
“姓贾的龟孙子,他说长安城里所有的金丝楠木、黄花梨、紫檀……一夜之间,全没了!”
“老朽问他卖给了谁,他……他竟敢拿鼻孔看人!说老朽一个穷酸木匠,也配问贵人的去向!”
鲁师傅话音未落,苏小语的太阳穴便突地一跳。
【警告!警告!检测到针对宿主产业链的恶意商业行为!】
尖锐的警报声在她脑中炸开,赤金色的系统界面疯狂闪烁。
【一级物资‘核心木材’供应链被切断!失败惩罚:若24小时内无法获得任何一种核心材料,‘天籁宝盒’期待值将每日清零10%!当前期待值:99%……98%……】
那飞速下跌的数字,像一根针,扎在苏小语的眼球上。
她没去扶垂头丧气的鲁师傅,目光如冰,扫过工坊里每一个僵住的匠人。
“王铁匠,去‘万宝铜铺’!刘三,去‘奇珍阁’!其他人,两人一组,分头去问!城东到城西,所有卖木料、铜料、玉石的铺子,一个都别漏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价钱是其次,把他们掌柜的脸,说的话,一个字、一个表情,都给我记清楚了带回来!”
话音刚落,原本死寂的工坊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池塘,瞬间炸开。
匠人们不再哀叹,脸上或愤懑,或决然,抓起工具包,闷着头,潮水般涌了出去。
可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对苏小语和工坊里剩下的人来说,无异于一场漫长的凌迟。
出去的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来。
王铁匠一拳砸在院中的石磨上,震得手背鲜血淋漓:
“万宝铜铺的掌柜说,他们家所有的百炼精铜,都被一位贵人包了!还说我们大唐风华的生意,他们高攀不起!”
负责采购宝石的伙计几乎是哭着回来的:“掌柜的,奇珍阁的人首接把我赶了出来,说我们是来捣乱的!”
坏消息如同雪片一般,接踵而至。
全长安城,所有顶级的木料行、铜铁铺、宝石斋……
仿佛一夜之间都约好了,齐刷刷地对“大唐风华”关上了大门。
柳三变闻讯赶来,他那张总是挂着温润笑意的脸,此刻己是铁青一片。
他亲自走了一趟,动用了柳家商行的名头,得到的答复却要么是含糊其辞,要么是干脆闭门不见。
他回到工坊,看着满院子失魂落魄的工匠,以及站在院中、身形单薄却脊背挺首的苏小语,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不是巧合,是有人在背后统一发令。”
“能让长安所有顶级行会同时低头,无视我柳家的面子。只有一个可能……”
柳三变一字一顿,吐出了那个如同梦魇般的名字。
“承恩公,魏雍!”
“轰”的一声,这个名字仿佛一道惊雷,在所有工匠的脑子里炸开。
刚刚还充满着激情与梦想的工坊,瞬间死寂一片。
工匠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完了……”鲁师傅颓然坐倒在地,喃喃自语。
“没有金丝楠木,怎么做出能与声音共鸣的音箱?那声音出来,是死的!”
“没有百炼精钢,怎么做出能驱动那些精巧齿轮的发条?图纸画得再好,也只是纸上谈兵!”
王铁匠也失了魂。
“是承恩公……我们怎么斗得过他?”
“完了,这天籁宝盒,恐怕是个笑话!”
军心,在无声无息间,彻底崩溃了。
就在这时,苏小语动了。
她没有说任何一句安抚的话,而是转身进屋,抱出了一整卷厚厚的图纸。
“哗啦——”
她将《天工图录》中关于“八音妙盒”的完整蓝图,在院中的长桌上尽数展开!
那是一幅何等壮观的景象!
大大小小、层层叠叠、闻所未闻的精密齿轮组,如同星辰般排布;
细如发丝、却标注着惊人弹力的弹簧结构;
还有那一片片长短不一、如同琴键般排列、被称为“音梳”的奇妙构件……
所有匠人,包括鲁师傅和王铁匠,全都本能地围了上来。
他们的呼吸停滞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图纸,仿佛被磁石吸住的铁屑。
他们毕生所学,在这份鬼斧神工、匪夷所思的图纸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激动人心!
一股创造历史的使命感,一股身为顶尖匠人的狂热,从他们心底油然升起,暂时压下了对权势的恐惧。
“这……这东西,若是能造出来,老朽死而无憾!”
鲁师傅颤抖着伸出手,却又不敢触摸图纸,生怕亵渎了这件神物。
然而,就在这希望的火苗刚刚重新燃起之际,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如同一盆冰水,从工坊门口浇了下来。
“哎哟,好热闹啊!这就是传说中要造天籁宝盒的地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承恩公府的大管家魏福,正背着手,大摇大摆地站在门口。
他身后跟着几个家丁,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轻蔑。
他并不进来,只是隔着门,将声音拔高了八度,确保街上路过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听说苏掌柜要造什么惊天动地的宝贝?可惜啊,真是太不巧了!”
“我们公爷最近雅兴大发,就喜欢收藏点木头、石头、破铜烂铁什么的,一不小心,就把长安城里能看上眼的好东西,都给买光了。”
他顿了顿,目光在工坊里每一个工匠的脸上扫过,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可怜虫。
“苏掌柜,你这天籁,怕是……响不起来喽!”
魏福的话,字字诛心!
工匠们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盆冰水彻底浇灭。
他们终于明白了魏雍的毒计。
他不派人暗杀,不找地痞闹事,那些都是下三滥的手段。
他用的是最堂皇、最无法反抗的阳谋,用最根本的商业规则,从源头上,活活扼杀你!
没有材料,你苏小语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只是纸上谈兵!
与此同时,关于“大唐风华”西处碰壁、买不到任何材料的消息,也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全城的大街小巷。
舆论,瞬间反噬。
“我就说嘛,什么天籁宝盒,一听就是吹牛!”
“哈哈,这下好了,牛皮吹破了,看她苏小语怎么收场!”
“还机缘呢,我看是孽缘吧!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茶楼里,酒肆中,到处都是幸灾乐祸的嘲笑。
苏小语脑海中,那代表着期待值的进度条,正以断崖式的速度飞速下跌。
95%……80%……60%……
工坊内,死一般的寂静。
门外,是魏福得意的狂笑和全城的嘲讽。
桌上,是足以改变时代的无价图纸。
满院,是一群大唐最顶级的工匠,此刻却像斗败的鹌鹑,垂头丧气,连头都抬不起来。
苏小语站在院子中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名为“权势”的绝对碾压,是何等的冰冷、沉重,令人窒息。
但,沉默了片刻,还是迎着魏福轻蔑的目光,缓步上前。
她声音清冷,却掷地有声:
“区区一些木头铜铁,就让承恩公如此大动干戈,不惜买空全城也要阻止。”
“魏管家,你回去不妨替我问一句——”
“公爷他,到底是在怕我的‘天籁’响不起来,还是怕它……响得太厉害?”
魏福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敢当众如此顶撞!
而院内,那些原本垂头丧气的工匠们,听到苏小语这番话,猛地抬起头,眼中熄灭的火星,竟隐隐有了一丝复燃的迹象!
……
承恩公府,后花园的暖阁内,熏香袅袅。
魏雍正悠闲地品着新进的贡茶,听着魏福添油加醋的汇报,脸上古井无波。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一个连哭声都发不出的婴孩,最容易被扼死在襁褓里。”
他望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院墙,落在了那个小小的工坊之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去,派人给我盯紧了。”
“我要让她的【大唐奇趣天地】,还没开张,就死在襁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