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之后,半个月过去了。
家属院里的风向彻底变了,再也没有人敢在张月揽背后指指点点了,那些曾经充满敌意的目光,如今都变成了刻意的躲闪和疏离。
这些都是陆振华的功劳。
他用那道上纲上线的命令,在家属院里给她划出了一块无人敢侵犯的安全区。
这段日子,是她嫁过来之后,过得最安稳的一段时光。
陆振华依旧早出晚归,沉默寡言。
两人间的交流,仅限于最简单的几句话。
“吃饭。”
“水缸没水了。”
“嗯。”
张月揽甚至敢在吃饭的时候,偷偷打量他。
看他吃饭的样子,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筷子,看他额角滚落的汗珠。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更了解敌人。
这天傍晚,陆振华从部队回来,带回来的不止是一身的汗味,还有一个消息。
晚饭依旧是白粥咸菜。
灶房里很闷热,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带着暮色的风。
他吃得很快,喉结滚动,三两口就喝完了碗里的粥。
他放下碗,碗底和桌面磕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张月揽搅动着碗里清汤寡水的米粒,没有胃口。
“我的假批下来了。”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灶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月揽的手指收紧,握住了调羹。
“八天。”他看着她,黑沉的眼眸里,映着窗外最后一点昏黄的光。
“明天走,回首都。”
空气里的那点安稳,瞬间被击得粉碎。
回首都。
这三个字,沉甸甸地压在了张月揽的心口,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一次全部绷紧。
她想起了那个冰冷的夜晚,他用最粗暴的方式,逼她答应了这件事。
她以为自己己经认命了。
可这半个月的平静,让她心里又滋生出了一点不该有的侥幸。
她觉得,他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
他帮她处理了王玲她们,不是吗?
张月揽放下调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陆振华,”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我这几天身子不太舒服,能不能晚点再去?”
她垂下眼帘,做出虚弱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路那么远,我怕我撑不住。”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传来几声模糊的虫鸣。
张月揽的心跳,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失速,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准备改口说“我跟你回去”的时候,陆振华动转身走到了墙角,那里放着他从部队带回来的军绿色帆布行李包。
“刺啦!”
拉链被他一把拉开,声音刺耳。
张月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的背影。
他要做什么?
他弯下腰,在包里翻找着什么。然后,他首起身,转了过来。
他走回桌边,将手里的东西,轻轻地放在了张月揽面前的桌子上。
“啪嗒。”一声轻响。
张月揽的目光,落在了那件东西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扁平的纸盒。
上面印着计生用品几个文字,还有一个模糊的图案。
她愣了几秒钟,大脑一片空白。
随即,一股热气从脚底猛地窜上头顶,她的脸“轰”的一下,烧得通红。
避孕套。
她认得这东西。
前世,她见过。
他没有说一个字,就那样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也看着桌上的那个小盒子。
但他的意思,比任何语言都来得清晰,来得残忍。
——不走,可以。
——不走,我们就在这里,度过这八天。
——我给你选择。
张月揽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
去首都,是面对一个极其大胆、开放、热烈的家庭。
而留下来,是面对这个男人,整整八天八夜,在这个狭小的,连转身都困难的房间里,在那张会发出呻吟声的床上。
第二个选择,比第一个,要恐怖一万倍。
她的那点试探,那点侥幸,在他的这个动作面前,被碾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拼命地仰起头,不让它掉下来。
“我……”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去收拾东西。”
张月揽仓皇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猛,椅子被撞得往后一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不敢再看他一眼,更不敢看桌上的那个盒子,逃一样地冲回了房间。
她蹲下身,打开那个破旧的木箱,胡乱地把里面仅有的几件衣服往外拿,手抖得厉害,叠好的衣服被她弄得一团糟。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陆振华走了进来。
张月揽的身体一僵,她能感觉到,他就在她身后站着,那道目光,落在她颤抖的背上。
过了几秒钟,她听到他俯下身,收起了桌上那个盒子的声音。
然后,是拉链再次被拉上的声音。
那个让她感到无边恐惧和羞辱的东西,消失了。
张月揽蹲在地上,抱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肩膀控制不住地抽动起来。
她没有看到。
在她身后,那个一向面无表情的男人,在看到她仓皇失措、乖乖收拾行李的背影时,嘴角,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那笑容一闪而逝。
当张月揽终于平复了一点情绪,回头看他的时候,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平静。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
张月揽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轻轻推她的肩膀。
她睁开眼,就看到了陆振华近在咫尺的脸。
晨光熹微,从窗户照进来,给他坚毅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的眼眸,在清晨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
“张月揽。”他叫她的名字,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很轻柔,“起床了,车要来了。”
他的手还搭在她的肩膀上,掌心温热,隔着薄薄的的确良衬衫,那温度首首地烫进了她的皮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