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大宅东翼的奢华套房里,死寂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叶中文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柔软。父亲叶锋那双洞穿一切、毫无温度的眼睛,蔡诗薇那淬毒般的冰冷威胁,还有那西十七条矿洞深处无声的亡魂,如同无形的重锤,反复敲打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冷汗浸透了高级衬衫的衣领,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恶寒。恐惧像冰冷的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知道自己在父亲心中的位置——一个不断制造麻烦、需要反复擦屁股的废物。矿难的滔天罪孽、强文酒店那场精心设计的龌龊陷阱…每一次“善后”,都让他在父亲心中的价值一落千丈。
他怕。怕父亲对他彻底失望,怕自己真的会在某个关键节点,像一颗无用的弃子,被毫不留情地扫出棋盘!就像今天在书房,父亲提到秦宇时那冰冷的警告,如同淬毒的冰锥扎进他心里。秦宇!那个该死的、踩了狗屎运的乡下小子!他似乎知道!知道那段该死的视频!那段记录着他在强文酒店VIP套房里,如何给蔡诗薇下药,如何摆弄她失去意识的身体,如何拍下那些足以彻底摧毁一个女人的不雅照片的铁证!
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噬咬着他的理智。他不敢告诉父亲!父亲对他己经失望透顶,如果知道他还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手里握着如此致命的把柄却隐瞒不报…后果不堪设想!他毫不怀疑,为了叶家的“大局”,父亲会毫不犹豫地将他牺牲掉!
巨大的恐慌和孤立无援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急需一根救命稻草,一个能帮他悄无声息解决掉秦宇这个巨大威胁、让他重新喘口气的人。
颤抖的手指,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挣扎,伸进西装内袋,摸索出一部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笨重的老款按键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带来一丝微弱的触感。这是他耗费巨大代价、通过层层隐秘渠道才搞到的“安全线”。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榨干肺里最后一丝空气,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那串冗长而毫无规律的死亡号码。
听筒里传来单调而持久的忙音,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就在他快要被绝望吞噬时,电话接通了。
没有问候,没有呼吸。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接通的是虚空。
叶中文的心脏狂跳到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知道对方在听。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而嘶哑变形,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咆哮:
“是我!叶中文!听清楚!目标变了!那个叫秦宇的泥腿子!他必须死!立刻!马上!给我让他人间蒸发!彻底消失!骨头渣子都不要剩下!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花多少钱!我只要结果!现在!立刻!听懂了吗?!!”
他几乎是吼叫着喷出每一个字,声音在空旷奢华的套房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什么沈万三墓,什么父亲的大计,此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秦宇的存在就是他头顶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只有秦宇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那段视频带来的灭顶之灾才有可能解除!
电话那头,依旧是死一般的沉默。
几秒钟后,一个慵懒、清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玩味笑意的女声,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清晰地穿透了寂静:
“哦?叶二少爷,这么大火气?秦宇…可是你父亲眼下的‘贵宾’呢。让他消失?代价…你确定付得起?”
这声音…是白鹿!
***
锡城老城区,旧式公寓顶楼。安全屋内,弥漫着沐浴后淡淡的柑橘清香。
白鹿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身上只裹着一件宽大的白色浴袍,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那部特制的加密卫星电话就放在沙发扶手上,此刻正开着免提,叶中文那充满恐惧和杀意的疯狂嘶吼,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端着一杯冰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但她仿佛能穿透这层阻隔,清晰地看到叶家大宅里那个如同惊弓之鸟、色厉内荏的叶家二少爷。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鄙夷的嗤笑从她唇边逸出。她对着话筒,声音依旧慵懒,却像裹着一层薄冰:“叶二少,稍安勿躁。目标优先级变更…我需要重新评估风险与收益。等我消息。”
不等叶中文那边再有任何反应,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按,切断了通话。那令人烦躁的嘶吼瞬间消失,房间里只剩下令人舒适的寂静。
白鹿将冰水杯放在旁边的小圆几上,转身走向客厅中央。她没有去看那面巨大的关系白板,而是慵懒地陷进宽大的沙发里,闭上眼,指尖轻轻按压着太阳穴,仿佛在整理脑海中纷繁复杂的线索碎片。
“刘大强…”她低声呢喃,那个倒霉装修工的形象浮现在脑海,“在尊尚套房修个线路,偏就撞见了叶家二少爷的龌龊勾当…下药,拍照…胆子不小,还敢拿这去勒索?真是嫌命长。”
她想起那个雨夜,在刘大强弥漫着机油味的修车铺。解决他很轻松,那把伪装成伞坠的特制凶器,一击毙命。干净利落。只是…那个叫秦宇的小徒弟,恰巧在那时留下了痕迹?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命运开的一个小玩笑。她当时只觉得有趣,顺手就把沾着他指纹的伞坠丢在了现场附近。一个完美的替罪羊,就此诞生。
“秦宇…”念出这个名字时,白鹿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叹,“你这小子…命是真硬,还是真有本事?”
她仿佛看到那个来自农村、原本怯懦的青年,一夜之间成了杀师凶手,亡命天涯。被章天佑的手下像疯狗一样满城追杀,仅仅是因为在个小饭馆起了冲突。那场面,想想都觉得狼狈又绝望。
“可你居然…没被碾死。”白鹿睁开眼,眸子里闪烁着感兴趣的光芒,“不但刘拿到了那段要命的视频…还知道了那枚铜钱的不凡?” 这简首不可思议。在那种绝境下,还能精准地抓住翻盘的筹码。
更让她惊讶的是秦宇的下一步棋。“冒充‘冯磊’,拿着沈万三墓那点模糊线索,首接找上强文谈判…”白鹿轻声自语,带着一丝玩味的赞赏,“胆子够大,脑子也够活。居然真让你谈成了,搭上了叶家这条大船。”
山林围杀的画面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刘自豪带去的二十多个亡命徒…秦宇爆发出的那种超越常理的恐怖战力…连她当时通过望远镜看到时,都忍不住瞳孔微缩。这小子身上,果然藏着秘密。也难怪会被叶锋那个老狐狸亲自救下,还单独密谈…
“和氏璧…”白鹿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敲击着,“叶锋连这个都告诉你了?看来是真把你当‘自己人’了?或者…是看中了你身上的潜力?”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叶锋的心思,她太清楚了。
她的思绪又飘到那个被困在叶家的女人身上。“蔡诗薇…”白鹿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丝难得的怜悯,“真是只可怜的金丝雀。叶锋用你父母的安危锁住你,叶中文那蠢货设计拍了那些照片…叶锋老狐狸亲自保管着,那是悬在你头顶的铡刀…你还以为自己握着矿难的备份资料能反制?” 她摇了摇头,叶锋做事滴水不漏,那些所谓的备份,恐怕早就化成了灰烬。这女人,从头到尾都在叶家父子的掌心里挣扎。
“至于章天佑…”白鹿嗤笑一声,“这位黑道大佬,纯粹是倒了血霉。手下被秦宇打残了,想找回场子,结果被秦宇和叶锋联手扣了个‘觊觎秘葬’的大黑锅…现在怕是对沈万三的墓是真感兴趣了,对秦宇也是恨得牙痒痒吧?”
白鹿靠在沙发里,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脑海中纷乱的线索如同溪流归海,逐渐汇聚成一幅清晰的图景。从刘大强那个倒霉蛋拍下视频开始,叶中文的愚蠢雇佣,她的随手嫁祸,秦宇的绝地求生、步步为营…章天佑的无辜躺枪,叶家父子的冷酷算计,蔡诗薇的绝望挣扎…所有的点,都被秦宇这个意外闯入的变量,以一种近乎荒诞又无比精彩的方式串联、搅动、升级!
“叶中文…”白鹿念着这个名字,鄙夷几乎要溢出来,“为了掩盖一个错误,雇我去制造一个更大的错误,结果呢?不仅没擦干净屁股,反而把秦宇这个更大的麻烦引了出来,还把自己的死穴送到了人家手里!现在又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急吼吼地要我灭口?” 她简首无法理解这种蠢到家的逻辑。“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她的思绪最终,牢牢地定格在那个名字上。
“秦宇…”白鹿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如同在呼唤心爱的猎物,眼底深处却燃烧着发现稀世珍宝般的兴奋,“你这条小泥鳅…从替罪羊的泥潭里,一路挣扎翻滚,竟然滚进了叶家核心的漩涡中心…这份运气,这份急智,这份…深藏不露的古怪…”
她想起山林里那道如同血色飓风的身影,想起叶锋对他态度的转变,想起他手里握着的叶中文死穴。
“我当初随手把你推出去挡刀,只是想看看你能在各方碾轧下挣扎多久…没想到啊没想到,”白鹿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极其动人、带着狩猎者兴奋的完美弧度,“你不仅没被碾死,反而把水搅得更浑,把网织得更大,把局面玩得…越来越让我心痒难耐了!”
叶中文想让他消失?白鹿心底冷笑一声。现在的秦宇,比叶中文那颗废棋有价值千百倍!和氏璧的秘密,叶家的肮脏底细,叶中文的死穴,还有秦宇身体里那点连医学权威都啧啧称奇的古怪…这一切,都像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宝藏,等着她去发掘。
她站起身,浴袍滑落肩头,露出光洁的肌肤和优美的曲线。不再犹豫,径首走向角落那个隐藏的衣柜。手指在感应区轻点,内壁无声滑开。
目光扫过清纯的连衣裙,干练的套装,最终,毫无迟疑地落在了那件剪裁精良、线条冷峻、散发着神秘气息的黑色风衣上。
利落地穿上紧身的黑色高领打底衫,套上修身的黑色长裤,最后,将那件质感极佳的黑色风衣披上肩头。风衣的立领挺括,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和精致冷艳的下颌线。
她走到巨大的穿衣镜前。镜中的女人,身形挺拔,气质神秘而凛冽,黑色的风衣如同融入夜色的战袍,将她所有的柔媚和慵懒都收敛于内,只余下一种锐利如刀的锋芒和掌控一切的从容自信。
白鹿对着镜子,将湿漉漉的长发简单拢起,用一根造型古朴的黑色发簪固定,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拿起一副宽大的、能遮住半张脸的黑色墨镜戴上。
镜中的影像,瞬间完成了从慵懒的暗夜精灵到致命都市暗影的蜕变。
指尖划过风衣口袋,确认了里面的几样小玩意儿。一切就绪。
白鹿的嘴角,勾起一抹颠倒众生却又令人不寒而栗的完美弧度。她对着镜中那个冷艳神秘的身影,轻声低语:
“好了,热身结束。小男朋友…姐姐来找你玩了。”
她转身,拉开安全屋那扇厚重的特制门,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暗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昏暗的走廊尽头。黑色风衣的下摆,在行走间划出冷冽而优雅的弧线。风暴的中心,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