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深处,喧嚣隔绝。空气中弥漫的草木精粹与矿石烈性,如同无形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林天体内那头名为“吞噬”的凶兽。
引路的执事将林天与苏婵带到山谷深处一片相对僻静的石屋区域。石屋依山而凿,古朴粗犷,带着岁月侵蚀的痕迹。其中一间石屋门前,悬挂着一枚刻着“丁七”字样的粗糙木牌。
“林师弟,此处便是你的居所。” 执事声音平淡,指着石屋,“外门弟子,需自行打理丹室,完成定额药散炼制。所需工具及基础药材,稍后会有人送来。” 他目光扫过林天依旧拖在手中的鬼头大刀,以及他身旁如同受惊小鹿般的苏婵,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至于这位姑娘…非本门弟子,按规矩,不可久居谷内。”
苏婵闻言,小脸瞬间煞白,下意识地往林天身边缩了缩,小手紧紧攥住了衣角,眼中充满了无措和更深的恐惧。离开林天?在这陌生的、处处透着诡异危险的药王谷?她不敢想象。
林天冰冷的目光扫过那执事,并未言语。他推开沉重的石门,一股混合着尘土、岩石腥气和淡淡药渍气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石屋不大,陈设简陋至极。一石床,一石桌,一石凳,角落处凿有一个浅坑,坑边散落着几块焦黑的石头和些许灰烬,显然便是简陋的丹灶。唯一的光源是墙壁高处一个拳头大小的通风孔,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
他将鬼头大刀重重顿在石屋角落,发出一声闷响,震落簌簌尘土。然后,他走到石床前,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开始全力运转《吞天造化诀》。并非修炼,而是压制!压制那如同跗骨之蛆、在感知到谷内驳杂磅礴能量后越发躁动的吞噬本能!冰冷的灵力在经脉中奔流,试图将那蠢蠢欲动的凶兽重新锁回丹田深处。
苏婵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看着林天闭目端坐、周身煞气起伏不定的身影,又看了看那引路执事面无表情的脸,进退维谷。那截温润的碧绿藤蔓吊坠,在她颈间散发着微弱的、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的暖意,仿佛在无声地安抚着她惶恐的心绪。
就在气氛凝滞之时,青木真人手持碧玉拂尘,如同融入环境的山风般,悄然出现在石屋门口。
“无妨。” 他温润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目光在苏婵颈间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随即看向那引路执事,“此女身具‘蕴灵之息’,于林天的…修行,或有助益。暂留谷内,以杂役身份安置于丁七号,协助林天打理丹室。”
执事微微一怔,随即躬身应道:“是,长老。” 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苏婵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感激地看了青木真人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虽然“杂役”身份低微,但能留在林天身边,至少暂时安全了。她小心翼翼地走进石屋,开始笨拙地收拾起满屋的尘土和角落的灰烬。
青木真人步入石屋,目光掠过角落那柄煞气森森的鬼头大刀,最终落在盘膝闭目的林天身上。他并未打扰,只是静静站着,如同在观察一株形态奇异的药草。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林天体内的躁动并未因《吞天造化诀》的运转而完全平息,反而如同被强行压入地底的熔岩,在更深处积蓄着毁灭的力量。汗水顺着他冷峻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石床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剧烈地转动,猩红的虚影仿佛要透体而出!
终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猩红光芒一闪而逝,带着强行压制后的疲惫和更深的冰冷戾气!他看向青木真人,沙哑开口,声音如同砂砾摩擦:“长老此来,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 青木真人微微一笑,拂尘轻摆,“只是送来你入门第一课。”
他手腕一翻,掌心己多出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的丹药。丹药色泽极其诡异,一半是充满死寂衰败气息的灰黑,如同腐朽的枯木;另一半却是生机盎然、仿佛蕴藏无限可能的翠绿,如同初春嫩芽。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在丹药内部流转、纠缠,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平衡与…撕裂感!
“此丹,名为‘枯荣’。” 青木真人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取‘枯木逢春’与‘盛极而衰’之意,生死轮转,枯荣相依。炼制之法,需以百年‘蚀骨腐心草’之枯败死气为基,融三转‘生生造化藤’之精粹生机为引,水火相济,阴阳互搏,方得这一线生死平衡之机。”
他将丹药递向林天,目光深邃:“服下它。”
没有解释功效,没有说明后果,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天冰冷的眼眸死死盯住那枚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枯荣丹”。那丹药中蕴含的磅礴能量——极致的死寂枯败与汹涌的造化生机——如同最诱人的毒饵,瞬间点燃了他丹田深处那头刚刚被勉强压制的吞噬凶兽!
嗡!
“吞天造化灵漩”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起来!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本能的吞噬欲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林天所有的理智堤坝!
“给我!” 林天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探手,一把抓向那枚“枯荣丹”!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丹药的刹那!
异变陡生!
林天体内那沸腾的吞噬灵力如同失控的洪流,轰然爆发!深邃幽暗的黑光不受控制地从他掌心、周身毛孔弥漫而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饥饿到极致的饕餮,本能地想要将眼前这蕴含磅礴能量的丹药彻底吞噬、掠夺!
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毁灭气息的恐怖吸力瞬间笼罩了青木真人和那枚“枯荣丹”!
石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温度骤降!石桌上的灰尘打着旋儿被吸向林天!连墙壁高处透入的光线都似乎扭曲黯淡了几分!
“啊!” 正在角落清理灰烬的苏婵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吸力波及,惊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林天方向踉跄跌倒!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力仿佛都要被强行抽离!
青木真人眼中精光爆射!他并未后退,手中碧玉拂尘轻轻一摆,一层柔和的青色光晕瞬间笼罩自身,将那恐怖的吞噬吸力隔绝在外。但他看着林天那双彻底被猩红吞噬、只剩下纯粹毁灭欲望的眼眸,以及周身疯狂涌动的吞噬黑光,眉头第一次紧紧蹙起!此子失控的速度和程度,远超他的预估!
“林天!醒来!” 青木真人蕴含精神力量的清喝如同惊雷炸响,试图唤醒林天的神智!
然而,此刻的林天,意识己被那源自“枯荣丹”的极致诱惑和体内彻底爆发的吞噬本能彻底淹没!他眼中只有那枚流转着生死之力的丹药!只想将其彻底吞噬,化为己用!对青木真人的喝声充耳不闻,反而更加疯狂地催动吞噬之力,黑光大盛!
眼看林天就要彻底失控,沦为只知吞噬的怪物,那恐怖的吸力甚至开始撕扯石屋本身的微弱灵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跌倒在林天身旁的苏婵,颈间那截碧绿藤蔓吊坠,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巨大的恐惧和濒临崩溃的危机,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碧光!这光芒柔和却坚韧,充满了勃勃生机与宁静祥和的气息,如同最温柔的屏障,瞬间将苏婵笼罩其中,隔绝了那恐怖的吞噬吸力!
更奇异的是!
这碧绿光芒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延伸出一道纤细却坚韧无比的光束,如同最温柔的藤蔓,精准无比地缠绕上了林天那只抓向“枯荣丹”、正疯狂涌出吞噬黑光的手腕!
触感温润如玉!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而充满生机的能量,顺着那碧绿光蔓,瞬间涌入林天狂暴的经脉!
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冰泉!
林天体内那沸腾咆哮、几欲焚毁一切的吞噬灵力洪流,在触及这清凉生机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而温柔的手轻轻抚平!那股毁灭一切的疯狂吞噬欲望,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竟被硬生生地遏制、安抚下去!
林天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猩红,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疯狂的神智瞬间恢复清明!他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缠绕的那道碧绿光蔓,又猛地转头看向跌坐在身旁、小脸煞白、眼中含泪、正紧紧捂着胸前发光藤蔓的苏婵!
又是它!这神秘的藤蔓!它不仅能平息躁动,竟能在自己彻底失控时强行唤醒神智?!
“呼…呼…” 林天剧烈地喘息着,周身弥漫的吞噬黑光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入体内。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那吞噬本能失控时的恐怖,以及…这神秘藤蔓带来的不可思议的救赎。
青木真人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浑浊的老眼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震惊和更深沉的探究一闪而过。他缓缓收回托着“枯荣丹”的手,那丹药依旧在掌心静静悬浮,流转着生死轮转的诡异光晕。
“看来,‘枯荣’之力,对你而言,还是过于猛烈了。” 青木真人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目光扫过苏婵颈间那光芒渐敛的藤蔓吊坠,最终落在林天惊魂未定的脸上。
“药毒同源,吞噬亦可为丹道之引,此言非虚。然引火自焚,还是炼火成丹,取决于你能否掌控这柄‘双刃剑’。” 他拂尘指向石屋角落那简陋的丹灶,“你体内的吞噬之力,便是世间最霸道的‘炉火’!寻常草木金石,触之即焚,化为灰烬,徒增戾气。”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如同能洞穿林天的灵魂:
“唯有这蕴含生死轮转、枯荣相依之力的‘枯荣丹’,方能承受你吞噬之火的淬炼!以你身为鼎,以吞噬为火,炼化这生死之力,方是压制戾气、掌控本能、甚至…反哺己身的唯一生门!”
青木真人的话语,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林天的心头。
“此丹,留给你。” 青木真人将悬浮的“枯荣丹”轻轻放在石桌上。丹药落在冰冷的石面,发出轻微的“嗒”声。灰黑与翠绿的光晕微微流转,散发出致命的诱惑与无尽的凶险。
“何时服下,自行决断。是化为灰烬,还是淬炼成钢…” 青木真人深深看了林天一眼,又瞥了一眼苏婵颈间的藤蔓,转身,飘然离去。
石屋重归寂静。唯有那枚“枯荣丹”静静躺在石桌上,如同一个沉默的生死赌局。
林天缓缓走到石桌前,冰冷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枚流转着诡异光晕的丹药。手腕上,那碧绿光蔓留下的温润触感似乎还未散去。
他伸出手,并非抓向丹药,而是轻轻抚过石桌冰冷的表面。指尖划过一道浅浅的刻痕,那刻痕古老斑驳,隐约构成一个模糊的、扭曲的鼎形图案,鼎身之上,似乎还缠绕着某种藤蔓状的纹路…
吞噬为火,枯荣为药,以身作鼎…还有这神秘藤蔓带来的唯一生机…
前路迷障重重,唯一的生门,却也是通向毁灭深渊的悬崖边缘。冰冷的石屋内,只余下林天沉重的呼吸,苏婵压抑的啜泣,以及那枚静静躺在石桌上、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枯荣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