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赞婿醉酒,剑影藏锋
青岚城的晨雾裹着寒意,像张潮湿的布蒙在叶家偏院的破窗上。
雾气渗进木格缝隙,在草席边缘凝成细密水珠,轻轻一碰便簌簌滚落。
苏砚在草席上翻身时,肩头传来刺痒——那是昨夜被叶铭泼的酒渍,混着泥尘结成了硬痂。
他伸手抓挠,指尖触到干涸的液体残留,粗糙如砂纸摩擦皮肤。
他望着梁上垂落的蛛网,喉间泛起昨夜的酸苦,眼前又浮起前半夜的场景:叶家正厅的红烛烧得噼啪响,跳动的火光中,叶铭举着酒坛站在供桌前,那张阴鸷的脸被火光映得像块猪肝。
空气中还残留着陈年檀香与酒液挥发后的辛辣气息。
"废物也配穿锦袍?"叶铭的酒坛砸在苏砚脚边,琥珀色的酒液溅上他前襟,温热的液体顺着衣料纹理渗透,留下深色痕迹,"叶家赘婿的婚书,就该挂在狗洞上!"
写着"赘"字的婚书被高高吊起,红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在众人哄笑里晃得刺眼。
笑声像是钝刀刮过瓦片,让苏砚耳膜发紧。
苏砚垂着头,发梢滴着酒,听着叶家长老们假模假样的劝和,听着叶府小姐们用帕子掩嘴的轻笑。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棉布。
首到屏风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丫鬟小翠,端着醒酒汤的手在发抖,却在与他目光相撞时,忽然看清了他眼底那抹冷意。
"吱呀"一声,偏院的破门被风撞开,腐朽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苏砚坐起身,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清醒。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贴着半块残剑,用粗布裹着,贴着皮肤的温度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体温。"砚儿,藏好......"她染血的手抚过他眉心,"等你剑骨显时,便去寻......"
"苏姑爷!"小翠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哭腔,"大夫人说今日要查账,让您去前院搬米!"
苏砚扯了扯皱巴巴的锦袍,把残剑往怀里按了按。
布料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推门出去时,小翠正绞着帕子看他,睫毛上还挂着晨露:"昨夜......"
"谢姑娘醒酒汤。"苏砚笑了笑,声音里带着几分醉后的沙哑,"米仓在西角?"
小翠张了张嘴,终究没敢说破那抹冷光,只点了点头:"苏姑爷慢走。"
青岚城的北街坊还浸在雾里,腐肉铺的腥气混着酒肆的糟香,在石板路上凝成白雾。
雾气中隐约传来剁肉的闷响,和远处铁匠铺叮当的敲打声交织在一起。
苏砚拐进"醉仙楼"后巷时,正撞见胡三刀揪着个小混混的衣领,拳头砸在青石板上,"老子的货呢?
三日前从南域运来的玄铁,少了半车!"
"三刀哥。"苏砚靠在墙根,手里转着个缺了口的酒碗,残酒在碗沿留下一道褐色痕迹,"玄铁是被城南的铁匠铺收了。"
胡三刀猛地转头,刀疤从左眼扯到嘴角:"哪来的臭要饭的?"
"要饭的可知道,铁匠铺王老头有个独生女,上月被赌坊的人绑了。"苏砚把酒碗往地上一磕,瓷片在石板上划出尖锐的声响,"您让人送了五十两银子,赌坊的人松了手,王老头为报恩,才敢截您的货——毕竟,玄铁这种东西,谁都知道是给叶家铸兵器用的。"
胡三刀的手松了。
他盯着苏砚,刀疤随着瞳孔收缩抽动:"你是......"
"闲汉阿砚。"苏砚从怀里摸出半块碎银,金属碰撞声清脆,"请三刀哥喝碗酒,换个消息。"
胡三刀突然笑了,拍着苏砚的肩把他拽进酒肆:"痛快!
老子就爱和聪明人打交道!"
酒肆的木门在身后关上时,苏砚望着胡三刀颈间晃动的铜铃——那是北街坊情报网的标记。
铜铃在昏暗中泛着幽光,随步伐轻轻震颤。
他垂眸抿了口酒,喉间的酸苦被辛辣冲散,心里却更清明:叶铭要对付叶家,总得先断了兵器来源,而胡三刀的玄铁......不过是棋局里的第一粒棋子。
回叶府的路要过片竹林。
晨雾在竹枝间缠绕,苏砚的脚步突然顿住——他闻到了铁锈味,混着松脂的腥甜。
那是血与淬毒刀刃的味道,让他鼻腔一阵刺痛。
"剑心通明。"他在心里默念,眉心微微发烫。
眼前的雾气突然变得清晰,他看见左边第三根竹枝上,有片叶子在不自然地颤动;右边第七棵老松后,有道黑影正搭弓引箭。
苏砚踉跄着扶住树干,嘴里嘟囔:"这酒劲儿......"
"杀!"
两支淬毒的短箭破空而来,破风声尖锐刺耳。
苏砚借着踉跄的势头翻身,枯枝在掌心凝聚,对着箭尾轻轻一挑。
金属碰撞声在竹林里炸开,短箭钉进身后的老松,箭尾还在颤动。
"走!"刺客的声音带着惊惶。
苏砚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指尖摩挲着枯枝上的刻痕——那是方才挑箭时,短箭上的叶家标记。
木质表面还有些许温热,残留着战斗的余韵。
他扯了扯嘴角:"叶铭,你等不及了?"
月上中天时,叶府后山的废弃柴房里,残剑的寒光刺破黑暗。
霉味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角落里的老鼠窸窣作响。
苏砚跪在草堆上,半块残剑悬浮在掌心,剑脊上的纹路泛着幽蓝,像活过来的蛇。
他能感觉到剑身传来的细微震动,如同心跳。
"天外第一式,破云。"他默念着幼年偷记的剑典,指尖掠过剑脊,"气引天地,意斩虚妄......"
柴房里的尘灰突然开始旋转,形成细小的旋涡,空气流动带来微弱的嗡鸣。
残剑嗡鸣,一道半透明的剑影从剑脊里钻出来,在半空划出银弧,将房梁上的蛛网削得干干净净。
剑影经过之处,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凉意。
"娘。"苏砚望着剑影,喉咙发紧。
他又想起那夜,苏氏祠堂的血浸透青石板,母亲被按在祭台上,家主的剑架在她颈间:"你说秘宝在砚儿身上?"
"砚儿......"她咳着血,目光穿透人群落在他藏剑的布包里,"藏好......"
"轰!"
残剑突然坠地,在青石板上砸出个浅坑。
撞击声在寂静的柴房里格外响亮。
苏砚猛地抬头,窗外飘来一缕沉水香,清淡却穿透力极强。
香气丝丝缕缕渗入鼻腔,让他瞬间警觉。
他抄起残剑翻身跃出柴房,正看见屋檐上立着道淡紫身影,月光在她发间的玉簪上流转,像落在枝头的紫鹃。
"叶家赘婿,果真藏锋。"女子摇着折扇,声音像浸了蜜的风,"苏公子的剑,比青岚城的月还利。"
苏砚握紧残剑,剑锋指向对方咽喉:"你是谁?"
"醉月楼柳疏影。"女子轻笑,折扇一合,不知何时己站在他三步外,"苏公子想查当年血案,想保叶家周全......"她指尖掠过他胸前的残剑,冰凉的触感让他手臂一颤,"总得有人帮你递消息。"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己融入夜色,只余一缕沉水香在风里散了又聚。
苏砚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残剑在掌心发烫——他知道,从今夜起,这潭原本浑浊的水,要彻底翻涌了。
后山的夜风吹起他的衣摆,残剑的嗡鸣混着远处更声,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未说完的那句话。
苏砚低头抚过剑脊,嘴角扯出抹冷硬的笑:"叶铭,柳疏影,玄黄界的仙门......"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幕,"你们要的戏,这就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