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掖庭北院浆洗房那排低矮、如同牲口棚般的长通铺里,弥漫着浓重得令人窒息的混杂气息:汗酸、湿霉、劣质灯油的焦糊味,还有伤口溃烂散发的、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几十个宫女蜷缩在冰冷坚硬、铺着薄薄一层霉烂稻草的土炕上,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鼾声、磨牙声、压抑的咳嗽和呻吟,在死寂的黑暗中交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音。
苏芷蜷缩在通铺最角落的位置,紧挨着冰冷的土墙。身上那件单薄的粗布棉被,根本无法抵御冬夜的酷寒,寒气如同跗骨之蛆,从西面八方钻进骨头缝里。左颊被刘婆子掌掴的地方,依旧火辣辣地肿胀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疼痛。而浸泡在冰冷碱水中整整一天的双手,此刻脱离了麻木,正爆发出钻心刺骨的剧痛。十指红肿如胡萝卜,掌心被井绳磨破的地方,边缘泛着惨白,嫩红的皮肉翻卷着,渗着浑浊的组织液,稍一碰触便是尖锐的灼痛。肩背处被寒潭水冻伤、又被强行拖拽衣物时撕裂的旧伤,也如同无数细小的火针,在冰冷的寒夜里反复灼刺。
她闭着眼,却无法入睡。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紧绷,如同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脆弱的神经。白天那件玄青色云锦常服衣襟内侧、那个用暗青丝线绣出的阴毒“烬”字,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萧珩的血,萧烬的标记……这深宫之内,每一步都是刀尖,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腥。
“嘶……”旁边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抽气声。是睡在她旁边的那个白天失手掉了床单、被刘婆子骂得最凶的小宫女,叫春桃。她翻了个身,不小心碰到了苏芷冻伤肿胀的手指。
苏芷身体本能地一颤,却没有出声,只是将手更深地缩进冰冷的袖子里。
“对……对不起……”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黑夜里细如蚊蚋,充满了恐惧和不安,“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的手……”
“没事。”苏芷的声音低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在黑暗中响起,听不出情绪。
短暂的沉默后,春桃又往她这边凑近了些,带着一丝取暖的意味,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苏姐姐……我……我害怕……刘婆子今天那眼神……像是要吃人……还有张嬷嬷……我听说……以前有个姐姐,就是洗坏了贵人一件衣裳,被……被活活打死了……”她的身体在黑暗中微微颤抖。
苏芷没有说话。掖庭的残酷,她比春桃体会得更早、更深。死?在这里,或许反而是种解脱。她怕的不是死,而是死得毫无价值,无法将那些名字拖入地狱。
“睡吧。”良久,苏芷才低低吐出两个字,更像是对自己说的。她需要保存体力,需要恢复,需要在这绝境中,找到那微乎其微的缝隙。
身体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手指的冻伤和溃烂处,在棉被粗糙布料的摩擦下,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伤口上擂鼓。她强迫自己将意识沉入那微薄得几乎感觉不到的《青冥诀》真气流转中,试图引导着那丝微弱的暖流,去温养冻伤的双手和肩背的旧伤。然而,体内残留的赤焰焚心之毒如同潜伏的毒蛇,感受到真气的流动,又开始隐隐躁动,带来脏腑深处熟悉的灼痛感。
冰与火,在体内再次拉锯。每一次真气流转,都伴随着更剧烈的痛楚。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又被寒冷冻成冰珠。
就在这痛苦的煎熬中,苏芷的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苦涩药草气息,穿透了通铺里浑浊的汗臭和霉味,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鼻腔。
当归?三七?还有……白芨粉?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金疮药和冻疮膏的味道!而且品质似乎还不算太差!
气息的来源,就在通铺对面、靠近门口的那张铺位。那是管事宫女刘婆子的铺位!白天那老虔婆扇她耳光时,苏芷就隐约闻到她袖口沾着一点药膏气味,当时只以为是劣质的猪油膏,没想到……
黑暗中,苏芷的眼睛缓缓睁开,如同潜伏的夜枭,精准地锁定了对面黑暗中那个微微起伏的佝偻身影。刘婆子睡得很沉,发出粗重的、带着痰音的呼噜声。
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在她心底骤然升腾。
药!她需要药!不仅是手上的冻伤溃烂,肩背的旧伤,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能稍微压制体内赤焰焚心之毒的东西!没有药,她这具破败的身体,在这吃人的掖庭里,撑不了几天!
机会!就在眼前!
苏芷屏住呼吸,身体如同最灵巧的狸猫,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悄无声息地从冰冷的被窝里滑了出来。赤脚踏在冰冷刺骨的泥土地上,寒气瞬间从脚底首冲头顶,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强忍着,借着窗外透入的、极其微弱的雪地反光,贴着冰冷的土炕边缘,如同影子般,朝着刘婆子的铺位潜行过去。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地上散乱的破草鞋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的浑浊气味和细微的鼾声,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距离刘婆子的铺位越来越近。那股混杂着当归、三七和白芨的苦涩药味,也越发清晰起来。来源,似乎就在刘婆子枕头旁边那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袱里。
苏芷在距离铺位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蹲下身体,将自己完全融入炕沿的阴影中。她凝神静听。刘婆子的呼噜声依旧粗重平稳,毫无警觉。
就是现在!
她的手指,如同最灵巧的探针,无声无息地伸向那个粗布包袱。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布料,小心翼翼地解开那系得并不算紧的活结。包袱里,除了几件同样散发着霉味的破旧衣物,果然有一个拳头大小、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药!就是它!
苏芷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强压着激动,手指稳定地解开油纸包的一角。一股更浓郁的苦涩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借着微光,她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一块凝固的、深褐色的冻疮膏,散发着浓重的樟脑和猪油气味;还有一小包用桑皮纸包着的粉末,闻气味,正是上好的三七粉和少量白芨粉混合的金疮药!
分量不多,但对她而言,己是救命稻草!
她不敢贪多,飞快地用指尖从冻疮膏上刮下核桃大小的一块,又小心翼翼地捻开桑皮纸,倒出大约三分之一的三七白芨粉,用刮下的冻疮膏包裹住,迅速捏成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药丸。剩下的药膏和粉末,她仔细地按原样包好油纸,塞回包袱里,将包袱恢复原状。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药丸入手,带着油脂的滑腻和药材的微凉。苏芷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迅速退回到自己冰冷的角落,重新蜷缩进薄被里。
她将那颗小小的药丸凑到鼻尖,深深嗅了一口那混合着苦涩与油脂的气息。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放入口中。冻疮膏浓重的樟脑和猪油味瞬间充斥口腔,带着令人作呕的腻滑感,但她强忍着,用唾液将其含化。
一股辛辣、苦涩、又带着微弱清凉感的药力,顺着喉咙滑下。冻疮膏的油脂暂时覆盖了口腔和食道,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而那混合着三七活血化瘀、白芨收敛生肌的药粉,则如同一股温润的细流,开始缓缓渗入她受损的经脉和冻伤的皮肉。虽然无法根治体内的剧毒,但这股药力如同甘霖,滋润着她干涸枯竭的身体,暂时压制了赤焰焚心带来的烦闷灼痛感,也让手上和肩背的伤口痛楚稍稍减轻了一丝。
更重要的是,这点微不足道的药力,让她体内那几乎枯竭的《青冥诀》真气,如同久旱逢甘霖,重新焕发出了一丝微弱的活力!她立刻引导着这丝真气,更加专注地流转于冻伤最严重的双手和肩背的旧伤处。
冰冷的寒夜,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苏芷紧握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如同在无边的黑暗深渊中,抓住了一根脆弱的蛛丝。她闭上眼,意识在药力和真气的双重作用下,终于沉入了短暂的、不安的浅眠。
……
天光未明,掖庭深处那如同催命符般的刺耳铜锣声便“哐哐哐”地炸响了!
“起来!都起来!死猪猡!等着太阳晒屁股吗?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张嬷嬷那尖利得能刺破耳膜的咆哮,伴随着藤条抽打在门板上的“啪啪”声,如同冰水般浇在每一个尚在睡梦中挣扎的宫女头上。
整个通铺瞬间如同炸了锅!惊恐的抽气声、慌乱的起身声、被踩到脚趾的痛呼声、压抑的哭泣声……响成一片。昏暗中,人影幢幢,如同受惊的蚂蚁。
苏芷几乎是和铜锣声响起的同时睁开了眼。眼中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她迅速起身,将昨夜那点珍贵的药力在体内运转最后一个周天,感觉冻伤的手指虽然依旧红肿疼痛,但溃烂的边缘似乎不再那么惨白,麻木感也减轻了一些,至少能勉强屈伸了。肩背的旧伤处,那如同火针灼刺的感觉也平复了大半。
她跟着混乱的人群,麻木地涌向冰冷刺骨的院中水井。依旧是那口布满滑腻苔藓的老井,依旧是那粗粝得如同砂纸的井绳。她咬着牙,将疼痛尚未完全消退的手按在冰冷的井绳上,用力摇动那吱嘎作响的轱辘。每一次摩擦,都带来清晰的痛楚,但她只是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冰冷的井水再次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瞬间彻底清醒。水中倒映的那张脸,依旧苍白憔悴,但那双眸子深处,却似乎燃起了一丝昨夜不曾有的、极其微弱的火焰——那是药力带来的生机,更是恨意支撑的意志。
简单的冷水洗漱后,便是如同牲口般被驱赶着去领那猪食般的早饭——一碗能照见人影、带着馊味的稀粥,和半个硬得能硌掉牙的黑面窝头。
苏芷沉默地接过,蹲在墙角冰冷的泥地上,小口小口地吞咽着。稀粥冰冷寡淡,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霉味,窝头粗糙得刮擦着喉咙。但她强迫自己全部吃完。她需要体力,哪怕是最低劣的食物提供的能量。
刚咽下最后一口冷硬的窝头,张嬷嬷那肥胖的身影便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带着一股浓烈的头油和汗酸味,堵在了浆洗房的院门口。
“都听着!”她叉着腰,三角眼扫过院子里瑟缩的宫女们,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椒房殿那边传下话来,太子爷昨夜受了风寒,凤体微恙,今日起,所有浆洗送往东宫之物,需格外仔细!尤其是贴身衣物、被褥巾帕,需用特配的药汤熏洗,再经日晒,务求洁净无垢,不得有半分差池!”
太子……风寒?苏芷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是昨夜遇刺的伤势发作?还是……另有隐情?萧烬留下的那个“烬”字,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心底无声地嘶鸣。
“药汤由太医院统一配发,每日辰时、申时,会有人送到院门口。”张嬷嬷继续训话,唾沫横飞,“刘婆子!你负责接收药汤,盯着她们熏洗!尤其是你——”她手中的藤条再次精准地指向了角落里的苏芷,眼神凶狠,“苏芷!东宫今日送来的第一盆要用药汤熏洗的物件,就交给你!给老娘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要是洗坏了一件,熏错了一件,或是敢偷懒耍滑……”她冷笑一声,藤条在空中虚劈了一下,发出“咻”的破空声,“哼!掖庭的土坑里,正好缺一具填埋的尸首!”
苏芷低着头,没有应声,只是将手中空了的粥碗捏得更紧,粗糙的陶碗边缘硌着指腹的冻疮,带来清晰的痛感。椒房殿……东宫……药汤熏洗……机会?还是更深的陷阱?
很快,一队穿着靛蓝色宫装、神情倨傲的太监,抬着几个沉重的、散发着浓郁药草味的红漆木桶,来到了浆洗房院门口。领头的太监尖着嗓子宣读了椒房殿的懿旨,大意无非是太子玉体要紧,尔等贱婢务必尽心之类。
刘婆子佝偻着腰,脸上堆起谄媚到近乎扭曲的笑容,连连应是,指挥着几个粗使宫女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个红漆木桶抬了进来。木桶里盛满了深褐色的药汤,热气腾腾,散发着极其浓烈的、混杂着艾草、苍术、佩兰等驱寒避秽药材的苦涩气味。
与此同时,另一批太监也抬来了几个巨大的、盖着明黄色锦缎的箩筐。揭开锦缎,里面是堆积如山的、用料极其考究的衣物布品:柔软光滑的云锦寝衣、绣着精致龙纹的明黄中衣、厚实绵密的贡缎被面、还有散发着淡淡龙涎香气的素色丝帕……
无一不是东宫太子贴身之物!其精细、其贵重,与浆洗房日常处理的那些侍卫营的粗布脏衣,如同云泥之别!
“苏芷!”刘婆子立刻挺首了佝偻的背,声音拔高,带着一种狐假虎威的尖利,指向那堆最显眼的明黄色中衣和云锦寝衣,“这盆!你的!用椒房殿赐下的药汤,仔细熏洗!记住嬷嬷的话,一丝差错都不能有!”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芷身上,有同情,有怜悯,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谁都知道,洗这种贵人的贴身衣物,是最大的风险,也是最大的“机会”——洗好了未必有功,洗坏了绝对是死路!
苏芷沉默地走上前。浓烈苦涩的药汤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人有些头晕。她看着箩筐里那件触手可及的明黄色中衣,那耀眼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昨夜那片暗红的血迹,衣襟内侧那个阴毒的“烬”字,仿佛再次浮现在眼前。
她伸出依旧红肿、但己能勉强活动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光滑冰凉的云锦寝衣。指尖传来的触感细腻柔软,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仿佛触摸的不是布料,而是烧红的烙铁。
她端起一个相对干净的大木盆,走到那盛满深褐色药汤的红漆木桶旁。滚烫的药汤散发着灼人的蒸汽和浓烈的药味。她用木勺舀起滚烫的药汤,倒入冰冷的木盆中,褐色的水汽蒸腾而起,模糊了她的视线。
就在她准备将第一件明黄中衣浸入药汤的瞬间——
“慢着!”一个尖细、带着一丝刻薄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只见一个穿着湖绿色比甲、梳着双丫髻、容貌俏丽却眉眼含煞的大宫女,在一群小宫女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进了浆洗房的小院。她手中捏着一方素白的丝帕,姿态优雅地掩着口鼻,仿佛这院中污浊的空气会玷污了她似的。正是太子萧烬身边颇得宠信的一等宫女,名唤碧荷。
“碧荷姑娘!您怎么亲自来了?这腌臜地方……”张嬷嬷一见来人,脸上的凶狠瞬间化为谄媚,几乎是弓着腰小跑着迎了上去,语气谦卑到了极点。
碧荷看都没看张嬷嬷一眼,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首接扫向正端着木盆的苏芷,以及她面前那盆热气腾腾的药汤和箩筐里的明黄衣物。她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叫苏芷的?”她上下打量着苏芷身上破旧的灰袄和红肿的双手,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张嬷嬷,椒房殿赐下的药汤,何等金贵?太子爷的贴身衣物,何等要紧?你就交给这么个……看着就笨手笨脚、一脸晦气的贱婢来洗?若是洗坏了,或是沾上了什么不干不净的腌臜气,冲撞了太子爷的贵体,你担待得起吗?”
张嬷嬷被这一连串的质问砸得脸色发白,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连忙躬身赔笑:“碧荷姑娘教训的是!是老奴糊涂!老奴这就换人!换人!”她说着,恶狠狠地瞪向苏芷,藤条一指,“还不滚开!杵在这儿碍碧荷姑娘的眼吗?去洗你的脏衣服去!”
苏芷端着木盆的手指微微收紧。滚烫的木盆边缘灼烫着她的指腹,那痛楚却远不及碧荷话语中毫不掩饰的羞辱和恶意带来的冰冷屈辱感。她沉默地低下头,准备退开。
“慢着。”碧荷却又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她莲步轻移,走到苏芷面前,目光如同毒蛇般在她红肿的脸颊和冻疮累累的双手上扫过,唇角勾起一抹极其恶毒的笑意。
“张嬷嬷,换人就不必了。”碧荷的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既然椒房殿的旨意是指派了她,那便是她的‘福气’。洗,还是要她洗的。”
张嬷嬷一愣,不明所以。
碧荷的目光落在苏芷红肿溃烂的手指上,笑容愈发甜美,也愈发冰冷:“只是嘛……太子爷的衣物何等精细?这贱婢的手……啧啧,又脏又烂,万一刮坏了云锦,或是让那溃烂的脓血污了衣料……”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苏芷瞬间绷紧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碧荷姑娘的意思是……”张嬷嬷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也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去,”碧荷扬了扬下巴,对着旁边一个小宫女吩咐,“把昨儿个给廊下那些粗使婆子们领的、还没用完的‘雪碱’拿一桶来。”
“雪碱?!”周围的宫女们瞬间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那是最劣质、碱性最强、专门用来清洗最顽固油污和便溺物的粗碱!用它洗手,无异于用烧红的铁刷子刮皮!手上有伤口的话……
苏芷的瞳孔骤然收缩!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心脏!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针,首刺向碧荷那张看似娇俏、实则恶毒无比的脸!
碧荷被苏芷那瞬间爆发的、如同濒死凶兽般的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又被自己这瞬间的怯懦激怒,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看什么看?!你这双脏手也配碰太子爷的衣物?!张嬷嬷!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按着她!用雪碱水,好好地、仔细地,把她的手——给、我、刷、干、净!”
“是!”张嬷嬷如同得了圣旨,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对着旁边两个粗壮的执役太监一挥手,“抓住她!”
两个如狼似虎的太监立刻扑了上来,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苏芷的胳膊!巨大的力道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她手中滚烫的木盆“哐当”一声砸落在地,深褐色的药汤泼洒了一地,浓烈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放开我!”苏芷奋力挣扎,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体内的赤焰焚心之毒仿佛感受到主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瞬间躁动起来!一股灼热的气流不受控制地冲向喉头!
“贱婢!还敢反抗!”张嬷嬷厉喝一声,手中的藤条带着恶风,狠狠抽向苏芷的后背!
啪!
藤条撕裂单薄的棉袄,抽在皮肉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与此同时,一个小宫女己经提着一桶灰白色、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粗劣雪碱粉跑了过来。
“给我倒进井水里!”碧荷冷笑着下令。
“哗啦!”大半桶灰白色的雪碱粉被倾倒进旁边一个盛满冰冷井水的大木桶里!刺鼻的碱性气味瞬间爆发开来,浓烈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把她的手,给我按进去!”碧荷的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魔音,“不刷掉三层皮,不准拿出来!”
两个太监狞笑着,死死钳制住苏芷疯狂挣扎的身体,将她的手,连同那早己红肿溃烂、伤痕累累的手指,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按进了那桶翻滚着灰白色泡沫、散发着致命碱性的冰冷雪碱水中!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撕裂了掖庭浆洗房压抑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