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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定国说完，武将那边忽然就骚动了起来，好似热油中滴入了一滴冰水，使一整锅热油在一瞬间沸腾翻滚。
武将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大，而此刻殿内文武与上首的正朔帝恍若未觉，掌管殿内纪律的御史，也好似聋了一般，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丝毫喝止的意思。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建国门主将颜虎臣，一个面似猛虎，虬髯络腮却不失儒雅气质的青年将军，双目似凶虎扑食的盯着建安门主将卢衡黯。
卢衡黯双目如隼，顾盼如狼，虽身穿武将袍服，却总透着一股子浸淫诗书的儒生气。
两人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无形的煞气仿佛化为实质，轰然相撞！
一股无形的威压骤然弥漫开来，原本喧闹的殿宇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扼住了咽喉，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落针可闻！
“颜虎臣，卢衡黯，你们可有话要说？”正朔帝的手指在龙案上轻敲几下，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静。
两人同时踏出一步，结果颜虎臣好似无意的拐出一肘，将卢衡黯顶回队列中，抢先说道：“陛下，臣觉得杨将军此举并无不妥，若是臣在建阳门，也不会遵奉定国公的将令！”
“哦！何故？”
正朔帝眉峰微斜，露出探究之色。
“定国公，得罪了！”
颜虎臣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先向苏定国方向微微欠身告罪，这才转向正朔帝。
他声音清晰有力。
“陛下，定国公手下全是轻步兵，其机动性与战力远不如杨将军的重骑，且入城的敌兵数量有限，分散在戌字库与皇宫两处。”
“戌字库距建阳门更近，其守备兵力与皇宫之固不可同日而语！”
“臣虽不知戌字库中具体存放何物、数量几何，然那毕竟是国之武库重地！”
“倘若戌字库有失，贼军得获其中军械补充，再合兵猛攻皇城……”
颜虎臣语气陡然加重，目光扫过上首。
“以昨日皇城之战况来看，恐怕皇城难以保全！”
“反之，若先以雷霆之势剿灭戌字库之敌，再挥师驰援皇城，则可杜绝此隐患，两处危局皆可解除。”
“其冲锋之速、破阵之威，足以胜任先解戌字库之围，再及时回援皇城之重任！此乃上上策也！”
“抗命便是抗命！此风断不可长，必须严惩！”
卢衡黯按捺不住，立刻跨步出列，声音带着刻意的激昂：“战场之上，令行禁止乃铁律！主将之令便是军法！”
“若纵容此等抗命之举，诸将纷纷效仿，各行其是，这仗还如何打？”
“主帅如何号令三军？军心岂不大乱？！”
“况且，臣深以为定国公之安排更为稳妥周全！”
卢衡黯转向苏定国，脸上堆起谄媚之色，拱手行礼。苏定国却侧了侧身，避开了这一礼。
卢衡黯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仍坚持道：“睚眦营乃远途奔袭，人困马乏，其当时所余战力几何，谁能断定？”
“岂能将拱卫陛下、救援皇城此等天大的干系，轻易托付于一支疲敝之师？”
“若是睚眦营在戌字库战况不利，进攻受挫，岂非白白延误了救援皇城的时机？”
“万一因此导致皇城失守，那便是倾覆社稷、万死难赎之罪！”
“因此，微臣坚信定国公的安排方为万全之策！”
“睚眦营与那一万精兵扼守建阳门，定国公亲率其余精兵驰援皇宫，则皇城顷刻可得近三万大军拱卫，必解燃眉之急！”
“届时，困守戌字库的残敌，还不是瓮中之鳖，手到擒来？”
“反观杨将军之举，实乃弄险！置陛下安危于绝境！更兼阵前悍然抗命，藐视军法如山！”
“此等行径，理当重重治罪！”
“呵！”
颜虎臣冷笑一声，用极其鄙视的态度看向卢衡黯。
“不知战力几何？睚眦营可是有五千具装甲骑的，何为具装甲骑？”
“上马是重骑，下马是重步兵，兼具威慑力与威力的最强兵种，甲胄之固，刀枪不可破，箭矢不可侵，唯有火攻与重型钝器，才可破之。”
颜虎臣微微抬头睨着卢衡黯：“敢问卢将军，刚刚攀过城墙的敌军先锋，有可能持有火油与重型钝器么？”
“若是没有，那重骑对上轻步兵，不就是一面倒的屠杀，还能有什么意外？”
“这明明是定国公战术不合理，杨将军为保陛下安危，做出的正确反应。”
“若是戌字库中存有重甲，不需要多，只需要一千副，即便定国公三万精兵全部压上，这些换装的重甲兵或许不能取胜。”
“但是，杀入太极殿，还是很容易的，卢将军，你说那时候。。。”
颜虎臣话语未尽，但意思己经很是明确，正说到微微点了点头，忽然就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别人不知道，他还是知道的，那戌字库内，确实存有五千具装重甲，而且还有许多其他的武器装备，颜虎臣这话绝非危言耸听。
苏定国猛的退后一步，他当时太过于关注皇宫动向，倒是忽略了这一点，现在被颜虎臣点破，他还真有些怀疑自己当时的决定是否正确。
“好，就算你说得对！”
卢衡黯的气势在一瞬间就委顿了下去，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说道：“就算杨将军的战术没错！”
“那他也可以向定国公说明缘由，相信以定国公的谋略，定然能允许的，可他怎么做的，不说明，不解释，首接抗命，此举不妥吧！”
“哼！死鸭子嘴硬！”颜虎臣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目光如刀般刮过卢衡黯。
他随即转向端坐一旁的李云岚，神色瞬间变得无比恭敬，语气也放得极为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位如九天神女般的人物。
“敢问李小姐，昨日杨将军率军赶至戌字库时，库内情形究竟如何？”
李云岚缓缓起身，对着颜虎臣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她的声音清冷如冰泉，清晰地响彻大殿。
“若非宝甲护体，手中神兵锋锐，今日诸位大人，只怕是要在我安国公府中，为小女子吊唁了。”
话语中的凛冽寒意，让殿内温度骤降。
颜虎臣闻言，猛地转向苏定国，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
“定国公！敢问若昨日杨将军稍有片刻迟疑，再若戌字库中存有重甲、重锤乃至火油等物，结果又将如何？！
“那样的话恐怕非但皇城之危难解，连睚眦营都有可能折在京城！”
死寂绝对的死寂！殿中众人似乎听到了大殿外蚂蚁的心跳声，咚咚咚的好似战鼓，好似无数刀兵向着自己扑来。
李云岚眉眼舒展，端坐回小榻，向着颜虎臣露出浅浅一笑，双手优雅的交叠于腰际，微微颔首，做出福身礼的样子，无声的表示感谢。
正朔帝却是不知何时怔怔地凝望着大殿紧闭的门口方向，眉头深锁。
搁在龙案上的手指起初尚有节奏地轻敲着，渐渐变得杂乱无章，最终他带着一股难以排遣的烦乱，猛地将手收回宽大的龙袖之中，低头陷入沉思。
卢衡黯面上带着、挫败与不甘，顺势缓缓退回了自己的队列之中。
他头颅深埋，绷紧的下颌线却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仿佛恶狼收拢了利爪，缓缓蛰伏在黑夜之中，眼底深处闪过得逞的笑意，旋即又消失无踪。
苏定国踉跄一步，又强自站定，原本坚硬如铁的内心，仿佛被颜虎臣这最后一问凿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缝。一股冰冷的后怕感沿着脊椎蔓延上来。
我真的错了吗？那孩子……并非抗命不遵，而是看穿了那潜藏在表象之下、足以倾覆一切的真正危险？他是在救驾？
苏定国的心神被颜虎臣的话撼动，陷入了短暂的动摇。然而，这动摇转瞬即逝！
记忆的大门轰然打开，那段尘封的血色记忆瞬间刺痛神经，带着漫天的恐惧，将他包裹。
当年，正是开元帝的阵前抗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引发了毁灭性的连锁反应，最终导致苏家几乎灭门！
那惨痛，是苏定国心中永不愈合的伤疤！而随后，开元帝举旗造反，覆灭前朝，开创了大景！
杨墨渊昨日的抗命姿态，与当年那个以抗命为起点、最终颠覆了天下的开元帝，何其相似！
更令苏定国魂惊魄惕的是：若让杨墨渊与安国公府联姻，其背后的势力将膨胀到何等可怕的地步？
以其桀骜性子，若将来与朝廷离心离德，他手中掌握的恐怖力量，将成为刺向大景江山最锋利、最致命的一把利刃！
谁能保证他不会是下一个开元帝？！
不！绝不能重蹈覆辙！老夫绝不能坐视此事发生！
苏定国内心咆哮，恐惧瞬间化为钢铁决心。
但是如今这样的情况下，怎么样才能阻止这场联姻呢？苏定国犹如一株枯木，带着无尽的苍凉与凄苦，沉默的立于大殿之中。
昨日放晴的天空，忽的乌云密布，带着浩荡天威，向着洛阳城压来。
安国公府中，三骑疾驰而出，转瞬即至朱雀门前。杨墨渊一个纵身飞离马背，稳稳落地。颜书瑶与韩香雪足尖轻点，身形如电，抢前一步落在杨墨渊身前，将其牢牢护住。
凤仪殿通往紫宸殿的廊道上，王成义手提滴血的横刀，袍服血迹未干，在前引路。
皇后娘娘步履匆匆，却仍维持着端方仪态。眼看紫宸殿在望，一名小太监忽地冲到王成义身前，急促耳语数句。王成义脸色骤变。
“娘娘，出事了！请移驾朱雀门！”王成义语速极快。
“带路！”皇后心下一凛，话音未落，足尖己然转向。
身后一众持刀太监自廊道暗影中闪出，疾步跟上。
紫宸殿内，正朔帝焦躁愈盛。苏定国仍如枯树般凝固在原地，殿中众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皆落在那苍老身影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