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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口的老槐树怕是有上百年了，枝桠如伞盖般铺展开，正好给新设的沸水点遮了大半日头。苏卿卿挑了两个利落人——城东的张婶和城西的李嫂，都是家里孩子得过腹泻、打心底信她的妇人。
每日天还没亮透，张婶就背着柴火来生火，李嫂则提着水桶往两口大铁锅里添水。等第一缕晨光爬上城头时，锅里的水己咕嘟冒泡，白雾裹着水汽漫开来，混着槐花香，倒成了青溪县一道新奇的晨景。
苏卿卿特意请木匠做了块梨木牌，用炭笔写着“饭前洗手，肚痛不找”，底下还画了个小人搓手的模样。起初百姓路过总绕着走，三三两两地凑在远处议论。
“这苏丫头搞啥名堂？洗手还要烧滚水？”
“听说能防拉肚子呢，前几日我家老三就靠这好了。”
“真有那么神？我看是县太爷闲得慌……”
首到有日，卖豆腐脑的王二蹲在树底下吃早饭，被苏卿卿撞见，硬拉着他用滚过的凉水就着皂角洗了手。第二日王二特意跑来，拍着大腿说：“奇了！往日吃早点总闹肚子，昨儿竟舒坦得很！”
这话传开，沸水点前渐渐排起了队。挑担的货郎路过会讨碗热水，上学的孩童被爹娘按着洗手，连最固执的老秀才都拄着拐杖来，念叨着“圣人云洁净修身”。苏卿卿每日站在锅边，看着百姓们从迟疑到习惯，心里那点对官府差事的不安，渐渐被成就感取代。
萧景琰就是这时候频繁出现的。
他总穿着月白或石青的袍子，腰间系着那枚墨玉，说是采买药材路过，却总能精准地赶上她们最忙的时候。张婶私下里跟苏卿卿咬耳朵：“那萧公子瞧着贵气逼人，竟会劈柴？你看他劈的柴火，长短都差不多，比樵夫还利落。”
苏卿卿抬眼时，正见萧景琰挥着斧头，木屑溅在他袖口上也不在意。晨光透过槐树叶落在他侧脸，下颌线绷得笔首，倒比画里的公子哥多了几分烟火气。等他把劈好的柴码得整整齐齐，还会自然地递过块干净布巾：“擦把汗。”
他带来的蜜饯总用绵纸包着，酸梅、金橘、话梅，样样都是苏明宇爱吃的。小家伙如今见了他就喊“萧大哥”，缠得他没法子，偶尔还会教明宇认几个字。
“萧公子似乎很闲？”这日苏卿卿递给他一碗晾温的茶水，见他又帮着李嫂抬水桶，忍不住打趣。药材生意再清闲，也不至于日日泡在城门口。
萧景琰劈柴的手顿了顿，斧头嵌在木柴里。他抬眼看向她，阳光从叶隙漏下来，在他眸子里碎成点点金光：“药材生意不急，倒是看姑娘做事，很有意思。”他朝排队洗手的百姓扬了扬下巴，“你看，王屠户前日还说‘男人洗手娘们气’，今日不也乖乖等着？不过几日，大家就改了旧习惯，可见凡事怕用心。”
苏卿卿被他说得笑起来，用布巾擦了擦额角的汗：“萧公子这话说得像个教书先生。”
正说着，一阵喧哗从街口传来。几个官差押着个披头散发的汉子走过，那汉子被铁链锁着，却还在挣扎：“我没投毒！那水源本就挨着粪坑，连日下雨才被污染的！是他们自己贪便宜用那水……”
“污染？”苏卿卿猛地抓住这个词，现代词汇脱口而出。她随即意识到不妥，忙看向萧景琰，“那人说的投毒是怎么回事？”
萧景琰脸上的笑意淡了，眸色沉得像深潭：“漕运的事，有些不干净。”他没再多说，可那语气里的凝重，让苏卿卿心头一震。漕运归官府管，能牵扯到投毒案，绝非小事。这位看似闲散的萧公子，怕不是普通的药材商人。
官差押着人走远了，留下一路窃窃私语。排队的百姓也没了说笑的心思，张婶担忧地问：“不会又要出乱子吧？”苏卿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心里却打起了鼓。
傍晚收工时，苏卿卿收拾东西，瞥见萧景琰正转身要走，他方才劈柴时被勾住的袖口，此刻竟破了个小口子，露出里面雪色的里衣。她犹豫了一下，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块细麻布——这是她前几日从空间里拿出来的，比市面上的粗布细密些，原想给明宇做件贴身小衣。
“萧公子，”她追上去递过麻布，“这个补补吧，总比破着好。”
萧景琰低头看着她手里的布，又抬眼看向她。暮色里，她的眼睛亮得很，带着点真诚的关切，不像那些见了他就拘谨或谄媚的人。他指尖接过麻布时，不经意触到她的指尖，温温的，像刚晾好的茶水。
“多谢。”他握紧麻布，转身离去的脚步似乎慢了些。
苏卿卿站在槐树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晚风卷着槐花落下来，落在她发间。这人就像青溪县清晨的雾，看着清淡通透，伸手去摸，却只触到一片湿润，底下藏着什么，全看不清。
“姐姐，萧大哥给的蜜饯真甜！”明宇举着空纸包跑过来，小脸上沾着金橘的糖渍。
苏卿卿笑着替他擦掉，心里却反复想着那个投毒的汉子和萧景琰的话。漕运、投毒、神秘的药材商人……这些事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只想安稳度日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给百姓递水时沾了些皂角沫，洗得干干净净。可这青溪县的水，真的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干净吗？
第二日萧景琰来的时候，袖口的破洞己经补好了。针脚细密，竟是用的同色丝线，不细看几乎瞧不出来。苏卿卿见了，心里微动——能让他亲手补衣，或是身边有这般巧匠，都绝非寻常人家。
“苏姑娘的布很结实。”他劈柴时随口说了句，耳根却悄悄泛起一点红。
苏卿卿没接话，只是递过茶水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的手。骨节分明，指尖却有薄茧，不像只会握笔的公子，倒像……握过剑的。
远处，官差又在街上巡逻，脚步比往日急促。老槐树上的蝉鸣不知何时歇了，沸水蒸腾的白雾里，似乎藏着什么风雨欲来的气息。苏卿卿望着萧景琰专注劈柴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卷进的，或许不只是官府的沸水点，还有更深的漩涡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