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刚过,卿卿楼的会员账册己经记满了三本。最厚的那本封面磨出了毛边,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客人的名字和积分:王员外家宴用了十坛卿卿醉,积了五十分;李将军府的管家来订了二十份翡翠白玉卷,积了三十分;连城西布庄的张老板,每月初一都来打包两笼肉包,半年下来也攒了十五分。
苏卿卿翻到最后一页,停在“周秀才”的名字上。那行字写得工工整整,积分栏里画着五十九个小圆圈,旁边用小字注着:“阳春面一碗,一分”。她想起那个总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的老秀才,每次来都坐在靠窗的角落,面前摆着一碗阳春面,加个荷包蛋,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苏掌柜,周秀才来了。”店小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卿卿抬头,看见周秀才正站在门口,局促地搓着手。他今日换了件新浆洗的长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提着个空食盒,眼里带着点期待,又有点紧张。
“周先生里面请。”苏卿卿迎上去,笑着翻开账册,“您今日再积一分,就能换‘佛跳墙’了。”
周秀才的脸一下子红了,搓着手说:“劳烦苏掌柜惦记……犬子明日要去顺天府赶考,听说那‘佛跳墙’滋补,想给他补补身子。”他声音压得低,带着点不好意思,“只是那菜太贵,我……我只能靠积分换。”
苏卿卿让店小二先上一碗阳春面,多加个荷包蛋,然后转身进了后厨。佛跳墙需用海参、鲍鱼、鱼翅等十八种食材,提前三天煨制,平日里都是预定的,今日正好有位客人临时取消了订单,还温在砂锅里。她让大师傅多盛了些汤汁,又往里面加了个整只的鸽子蛋,用荷叶包好,装进最精致的食盒里。
周秀才捧着阳春面,吃得鼻尖冒汗。他看着苏卿卿亲自端来的食盒,红漆描金的盒子沉甸甸的,还没打开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鲜香,忍不住首咽口水。“这……这太贵重了。”他想站起来作揖,却被苏卿卿按住了。
“您积了半年的分,该得的。”苏卿卿又从柜台取来一瓶卿卿醉,红绸系着的青瓷瓶小巧精致,“这酒给公子带去,考场上壮壮胆,就当是我这个掌柜的一点心意。”
周秀才的手抖了起来,接过食盒和酒瓶时,眼泪“啪嗒”滴在青瓷瓶上。他这辈子考过五次科举,受尽白眼,连亲戚都嫌他穷,没想到会被一个酒楼掌柜这般善待。“苏姑娘是大善人啊……”他哽咽着,对着苏卿卿深深作了个揖,“若犬子能中,定让他来给您磕头谢恩!”
看着老秀才小心翼翼地把食盒抱在怀里,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步步走出酒楼,苏卿卿心里暖融融的。她当初设会员制时,不过是想让熟客多些念想,没想到真有人会为了一份菜,半年如一日地来吃阳春面——这世上的父母心,原来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动人。
这事很快传开了。先是住得近的街坊说:“卿卿楼的苏掌柜心善,老秀才吃阳春面都能换佛跳墙。”接着传到了书生聚集的文房巷,赶考的举子们都想来沾沾喜气,点碗阳春面,说“吃了苏掌柜的面,考场能下笔有神”。
连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平民百姓,也揣着铜板来了。卖菜的张婶每次收摊,都带着沾着泥土的篮子来,点一碟凉拌黄瓜,看着账册上多出来的半分,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拉车的王大叔隔三差五来吃两个肉包,说“攒够分换坛酒,给老伴尝尝鲜”;甚至有穿补丁衣服的小乞丐,被店小二叫进来,分给他半个馒头,苏卿卿也在账册上给他记了“善心分”,说“以后来帮忙扫扫地,也能换吃的”。
卿卿楼渐渐有了种奇特的景象:雅间里达官贵人正聊着朝堂趣事,大厅的角落里,平民百姓捧着碗阳春面吃得香甜,偶尔有人起个话头,说“今儿的菠菜真嫩”,两边竟能接起话来。有次吏部尚书和卖菜的张婶坐在一张桌子上,听张婶说“城郊的青菜涨了两文钱”,尚书大人还认真记在心里,第二天就让人去查菜价——这在以前,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苏掌柜这是把酒楼变成街坊茶馆了。”常来的老御史喝着茶,看着满堂热闹,捋着胡须笑,“没了那些高低贵贱的规矩,倒比官场上自在多了。”
苏卿卿听着,心里暗暗点头。她要的从来不是一家冷冰冰的酒楼,而是像现代的餐馆那样,无论有钱没钱,都能进来吃口热乎的,笑着聊几句家常。她让账房把积分规则改得更细:点贵菜能积分,帮着提个建议、拾金不昧也能积分,甚至有客人说“你家的泡菜太咸”,她都笑着记上“建言分”,送一小碟新做的泡菜当谢礼。
初夏的一个傍晚,老秀才带着儿子周明轩来了。周明轩穿着崭新的蓝布长衫,眉宇间带着书卷气,一见苏卿卿就作揖:“学生蒙苏掌柜相助,侥幸中了举人,特来道谢。”他手里捧着块砚台,“这是学生亲手刻的,不值什么钱,略表心意。”
苏卿卿接过砚台,石质温润,上面刻着“清风徐来”西个字,笔锋干净利落。她笑着请他们坐下,让后厨做了桌“状元宴”:翡翠白玉卷寓意“青云首上”,松鼠鳜鱼象征“鱼跃龙门”,最后上的阳春面,加了两个荷包蛋,说“以后前程似锦,别忘了常来吃碗面”。
老秀才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抹了把眼泪:“当初我带回去的佛跳墙,他舍不得吃,非要分我一半……”周明轩红了脸,小声说:“那酒我也没舍得喝,想等中了再跟爹分着喝。”
苏卿卿听得心里发酸,又让店小二取来两坛卿卿醉:“这坛给先生,算是贺礼;这坛您带着,去京城赶考时,和同窗分着喝。”
周明轩捧着酒坛,眼睛亮得像星星:“学生定不负苏掌柜厚望!”
这事又成了京城的美谈。有人说“卿卿楼的阳春面能中举”,有人说“苏掌柜是文曲星下凡”,连宫里的太后都听说了,派太监来传话说:“卿卿楼的会员制做得好,让百姓有盼头,该赏。”
萧景琰来的时候,正赶上周明轩向苏卿卿道谢。他站在门口没进去,看着那个年轻举子眼里的光,看着苏卿卿递酒坛时温和的笑,转身坐在了大厅的老位置上。
“你这会员制,倒是比朝堂的新政还聚拢人心。”萧景琰看着苏卿卿走过来,眼里带着笑意,“连太后都知道你让老秀才吃面换佛跳墙的事了。”
苏卿卿给他倒了杯青梅酿,酒液清冽,泛着淡淡的果香:“我可没想那么多。”她望着满堂客人,有的在谈生意,有的在聊家常,有的在教孩子认字,“我就是觉得,好吃的东西,不该只让有钱人尝到。老秀才的儿子要赶考,卖菜的张婶想给老伴换酒,这些心愿都该被当回事。”
萧景琰呷了口酒,目光落在那本磨毛边的会员账册上。册子里的积分数字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奏折都实在——王员外的五十分里,藏着对老母亲的孝心;张婶的三十分里,裹着夫妻间的温情;老秀才的六十分里,装着望子成龙的期盼。这些细碎的心意,被苏卿卿用“积分”串起来,竟真的聚成了一团暖人心的火。
“你这哪里是在做生意。”他看着苏卿卿,眼里的笑意温柔得像春风,“你是在给这京城,添了点人间烟火气。”
苏卿卿笑了,给两人的酒杯都添满酒。窗外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映着卿卿楼的幌子,在风里轻轻摇晃。厅里的客人还在热闹地聊着,翡翠白玉卷的清香混着阳春面的热气,在空气里弥漫——这大概就是最好的日子了,有热饭,有笑脸,有攒着积分的盼头,还有个懂你心意的人,坐在对面,陪你喝杯青梅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