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的檀香还未散尽,秋菊的尖叫就撞破了晨雾。
"世子妃!快来人!"
苏念棠正坐在廊下晒孕中怕冷的脊背,听见这声喊时,手里的蜜枣"啪嗒"掉在锦被上。
她扶着腰起身的动作比往日快了三分——自昨日婉儿在宴上戳穿沈侧妃的阴谋,这孩子总让她多了几分挂心。
等她赶到佛堂时,婉儿正歪在秋菊怀里,小脸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纸,额角的冷汗把碎发黏成几缕。
供桌上的莲花酥撒了半盘,其中一块滚到她脚边,沾了泥。
"怎么回事?"苏念棠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婉儿的手腕就缩回——那温度像浸在冰水里的玉。
秋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方才还好好的,说是头晕,扶着柱子就软了......"
"去请林医正。"苏念棠声音稳得像压舱石,手却悄悄攥紧了袖口。
她望着婉儿半张的嘴,忽然想起自己孕早期害喜时也这样没力气,可这孩子才七岁,哪来的"害喜"?
林若兰的药箱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时,婉儿己经人事不省。
女医掀开她的眼皮,指腹按在腕间,眉峰越皱越紧。
"脉搏虚浮,舌苔泛青。"她抽出银针在婉儿指尖刺了一下,血珠滚出来竟是暗紫色,"慢性中毒,毒素该是从皮肤或口鼻渗入的。"
苏念棠突然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婉儿的衣领。
孕期突然敏锐的嗅觉像开了道闸口,混着孩子身上奶香味的,是股若有若无的甜腥——不是侯府常用的沉水香,倒像......
"她身上带的香囊呢?"她猛地抬头,目光扫过秋菊怀里的小包袱。
秋菊手忙脚乱翻出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苏念棠接过来只嗅了半秒,后颈的汗毛就竖起来:"这香不对。"
林若兰凑过去闻了闻,瞳孔骤缩:"这是我师门独有的安神香方,需得用长白山野山参配南珠粉,寻常香铺根本制不出来。"她指尖摩挲着香囊边缘的金线,"针脚是宫绣局的手法,每三针一挑的规矩,我在太医院当差时常见。"
苏念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昨日沈侧妃东院烧的纸灰,暗卫传信的雪花暗号,此刻全串成了线。
她转头看向秋菊:"这香囊哪来的?"
"是......是昨日午后,有个穿青布衫的婆子送来的。"秋菊抖得像筛糠,"她说自己是夫人故去的奶娘的旧识,特意来给小姐祈福......"
"夫人?"苏念棠重复这两个字,忽然想起婉儿生母早逝,从小到大都是沈侧妃抚养。
她按住婉儿发烫的额头,声音放软:"那婆子可戴了面纱?"
秋菊猛点头:"戴了,白面纱遮得严严实实。
小姐当时还说,那婆子身上有股怪味,像药又不像药......"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萧承煜掀帘而入时,身上还带着晨霜的寒气,玄色大氅下摆沾着泥点:"太医说中毒?"
"慢性毒,从香囊来的。"苏念棠把锦囊递过去,"林医正说这香方和宫绣局有关。"
萧承煜的指节捏得发白,目光扫过婉儿皱成小团的脸,突然转身对门外喊:"去把昨日守佛堂的门房带来!"他又低头对苏念棠道:"我这就带人查那婆子的下落,定要揪出背后主使。"
苏念棠拉住他的手腕:"赵德全的余党还没清干净。"她想起昨日沈侧妃烧的纸灰背面写着"赵大人吩咐",喉咙发紧,"他们要对付的......"
"是你。"萧承煜替她说完,指腹轻轻蹭过她隆起的小腹,"那婆子说替婉儿祈福,实则是想借孩子引你入局。"他抽回手时,腰间的佩刀"当啷"撞在桌角,"我去城南废弃的织染局,那是赵党旧部常聚的地方。"
林若兰突然按住要跟出去的萧承煜:"世子且慢。"她从药箱里取出个青瓷瓶,"这是解毒丹,先给小姐喂下,三刻钟内能醒。"
苏念棠接过药瓶,看萧承煜大步出门的背影,忽然喊了句:"小心。"
他在门槛处顿住,侧过脸笑了笑:"等我回来给你剥松子。"
三刻钟后,婉儿的睫毛颤了颤。
苏念棠正用温帕子擦她手心的汗,见她睁眼,立刻把参汤凑到嘴边:"阿婉,慢慢喝。"
婉儿喝了半口,突然抓住她的手:"那婆子......她摸我脸的时候,手上有茧子。"孩子的声音还带着哑,"像......像握刀的茧子。"
苏念棠心里一沉——宫里头的老嬷嬷,手该是软的,握刀的茧子,倒像江湖人。
"阿婉做得好。"她替孩子理了理被角,"你还记得她身上那股怪味吗?"
"像......像我在书里看过的,西域的曼陀罗花。"婉儿眨了眨眼,"先生说过,曼陀罗香闻多了会让人头晕。"
苏念棠摸了摸她的发顶。
这孩子才七岁,竟记得先生讲的杂学,当真是聪明得紧。
戌时三刻,萧承煜回来时,玄色大氅上沾了血。
他解下佩刀放在案上,刀鞘里露出半截带血的布片:"抓到两个赵党余孽。"他倒了杯茶灌下去,"那婆子是他们假扮的,供出赵德全临死前交代,要毁掉你的'孕中福相'——说太后看重你,定北侯府有你在,他们的局就破不了。"
苏念棠捏着婉儿的小拳头,忽然笑了:"我这'福相',倒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明日我就去请旨,让暗卫加派人手守着你和阿婉。"萧承煜蹲下来,手指轻轻碰了碰婉儿的额头,"今日受的罪,明日定要他们加倍还回来。"
婉儿突然坐起来,从枕头下摸出那个害人的香囊。
她盯着绣着的并蒂莲看了会儿,猛地掀开炭盆的盖子,把香囊扔了进去。
火苗"腾"地窜起来,锦缎烧出焦黑的洞,金线熔成细流。
婉儿望着跳动的火光,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被子上:"我再也不要被人当棋子了!"
苏念棠搂住她颤抖的小身子:"阿婉,你从来都不是棋子。"她摸出帕子替孩子擦泪,"你是定北侯府的姑娘是能自己站在风口的凤凰。"
萧承煜站在廊下,望着屋内交叠的两个身影。
月光漫过他的肩把影子拉得很长像要把这抹暖意牢牢护在怀里。
夜更深时,西山旧寺的断墙根下,一道黑影闪过。
他腰间的兵部令牌撞在石头上,发出细碎的响。
"大人,定北侯府的暗卫加派了人手。"暗处传来低低的汇报。
黑影停住脚步,转身时,半张脸隐在月光里:"加派?
那就......"
"嘘——"
山风突然卷起几片枯叶掠过两人头顶。
远处的钟楼上传来三更梆子声惊起几只寒鸦。
而在钟楼的飞檐上,一道更淡的影子动了动,腰间的银铃随呼吸轻响——那是萧承煜新调的暗卫。
第二日清晨,苏念棠正给婉儿梳头发,外间传来丫鬟的通报:"世子妃,老夫人院里的李嬷嬷来了说要立些规矩。"
婉儿的手指在她掌心蜷了蜷,苏念棠却笑了。
她替孩子别上朵珠花,轻声道:"阿婉,咱们去会会这位李嬷嬷。"
窗外的雪还没化,阳光照在琉璃瓦上,映得人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