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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
栖园通往市中心医院的道路空旷而冰冷，黑色宾利如同暗夜中无声滑行的幽灵，引擎的低吼被极佳的隔音材料吞噬。
车内，陆沉渊靠在后座，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叩击着真皮扶手。
梧桐巷27号地下室那具腐败尸体的画面，和吴启明指缝间被强行拽出的空无一物感，在他脑中反复闪现。
东西不见了。
宏远原始账本，那个足以将陆氏和他彻底拖入地狱的潘多拉魔盒，消失了！
一股强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不安，像冰冷的毒液，顺着脊椎一路蔓延。
是谁？
谁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在吴启明死后潜入那个如同墓穴的地下室，拿走了账本？
……秦渺背后还有他不知道的力量？
那个被他折磨得只剩半条命的女人，难道还有余力在深渊里布局？
“陆总，到了。”陈锋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死寂。
陆沉渊猛地睁开眼，眼底是化不开的阴鸷寒冰。
他推开车门，深夜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混合着某种衰败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
他没有丝毫停顿，大步流星地走向VIP住院楼，陈锋和林哲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敲打着每一个值夜班护士紧绷的神经。
深夜的VIP病区，灯光被刻意调暗，营造出一种虚假的宁静。
只有秦渺病房外的走廊，气氛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王姨如同最忠诚的猎犬，守在门口，看到陆沉渊的身影，立刻挺首了脊背。
“陆总！”
王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陆沉渊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冰冷的目光穿透病房门上的观察窗，落在里面。
惨白的灯光下，秦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依旧连接着各种管线。
CRRT机器发出恒定的低鸣，透析液袋悬挂着，冰冷地折射着灯光。
她的脸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嘴唇干裂毫无血色，眼窝深陷，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呼吸微弱而艰难，每一次胸口的起伏都显得那么沉重费力。
她闭着眼，仿佛己经耗尽了所有生机，只余下一具在机器维持下勉强存活的空壳。
陆沉渊的眉头锁得更紧。
这女人……这副样子，真的还有能力策划什么？
还是说。
这濒死的姿态，本身就是最高明的伪装？
他猛地推开病房门，沉重的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打破了病房内原本死水般的寂静。
林哲和王姨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陆沉渊几步走到病床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瞬间将秦渺完全笼罩。
他俯视着她，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猎物般的冷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需要确认，需要从这张惨白破碎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一丝能证明她与账本失踪有关的痕迹！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嗡鸣和陆沉渊沉重的呼吸声。
那无形的、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压垮王姨和林哲。
陆沉渊缓缓弯下腰，冰冷的目光一寸寸扫过秦渺的脸庞、颈项、露在薄被外枯瘦的手腕……她的呼吸依旧微弱而均匀，眉头因痛苦而微微蹙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
汗水浸湿了她额角的碎发，粘在惨白的皮肤上，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秦渺。”
陆沉渊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打破了凝固的空气。那声音不大，却如同冰锥，狠狠刺向病床上的人。
秦渺的睫毛，在惨白灯光下，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垂死蝴蝶濒临破碎的翅膀。
她的呼吸节奏似乎有那么零点零一秒的凝滞，随即又被更深的、仿佛无意识的痛苦呻吟所掩盖。
“呃……”一声虚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
她的身体在薄被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被梦魇纠缠，又仿佛只是身体本能的痛苦反应。
陆沉渊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他捕捉到了那细微到极致的颤动！像黑暗中一闪而逝的微弱火星！
“装得真像。”
他俯身，冰冷的唇几乎贴到她冰凉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淬毒的恶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告诉我，你把东西交给谁了？嗯？梧桐巷27号地下室，吴启明死了，账本……不见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射向秦渺紧闭的意识。
梧桐巷……27号……吴启明……死了？账本……不见了？！
巨大的信息如同惊雷，在秦渺混沌濒死的意识深处轰然炸开！吴启明死了？！
那账本呢？
小刘……小刘怎么样了？！
她成功了还是……也被陆沉渊抓住了？！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巨大的恐惧，瞬间冲垮了她强行维持的伪装堤坝！
“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尖锐刺耳的报警声如同丧钟般骤然撕裂病房的死寂！屏幕上，秦渺的心率线如同失控的野马，疯狂地飙升、下坠、剧烈地波动！
“呃啊——！”
秦渺猛地弓起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她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那双曾经清冷倔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濒死的痛苦，以及……一丝被强行压制、却依旧被陆沉渊捕捉到的、转瞬即逝的惊骇与绝望！
她死死地盯着俯视着她的陆沉渊，那张英俊却如同恶魔的脸在她剧烈晃动的视野里扭曲变形。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破旧的风箱，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呛咳出来，染红了呼吸面罩的下缘，溅落在惨白的被单上，如同盛开的、绝望的红梅！
“快！镇静剂！推抢救车！”
林哲脸色大变，厉声吼道，猛地冲上前按住秦渺剧烈抽搐的身体。
王姨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去按呼叫铃。
病房内瞬间乱作一团！
陆沉渊首起身，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
秦渺剧烈的抽搐、痛苦的惨嚎、呛咳出的鲜血……一切都无比真实，真实得如同生命最后的燃烧。
她眼中那瞬间的惊骇和绝望，更像是骤然得知吴启明死讯和账本失踪后的巨大打击，而非被戳穿阴谋的心虚。
难道……真的不是她？
她这副鬼样子，还能做什么？
那瞬间的睫毛颤动和呼吸凝滞，只是濒死之人对刺激的本能反应？
一丝极其罕见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动摇，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在他冷酷的心湖深处悄然划过。
但随即，更深的疑虑和掌控欲脱轨带来的暴怒，瞬间将这丝微弱的动摇碾得粉碎！
他眼神阴鸷地盯着在医护人员压制下依旧痛苦挣扎的秦渺，声音冰冷地命令林哲：
“不惜代价，保住她的命！”
说完，他不再看那一片混乱，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病房，背影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
陈锋立刻跟上。
走廊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稍微驱散了病房里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气息。陆沉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账本失踪，吴启明死得蹊跷，秦渺这边似乎又断了线索……
无形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蛛网，越收越紧。
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加密号码，声音冷得掉冰渣：
“给我盯死医院所有出入口，尤其是那个叫小刘的护士！有任何异常，立刻拿下！
还有，查！吴启明死前三天，所有接触过他的人，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挖出来！”
***
凌晨一点半。
城市边缘，一条废弃的铁路桥下。桥墩巨大冰冷，投下浓重的阴影，桥洞里堆满了垃圾和流浪汉留下的破烂被褥，散发着浓烈的尿臊味和腐烂气息。
小刘蜷缩在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桥墩，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她身上的清洁工制服沾满了污渍和灰尘，脸上也蹭得黑一道白一道。
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就在十几分钟前，她如同惊弓之鸟，趁着楼上那群凶神恶煞的打手还在翻箱倒柜的混乱间隙，从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床底爬出来，连滚带爬地冲出地下室，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垃圾车，一头扎进了梧桐巷迷宫般纵横交错的小巷深处！
身后隐约传来叫骂声和追逐的脚步声！她不敢回头，拼命蹬着沉重的垃圾车，汗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心脏几乎要冲破喉咙！
是老城区复杂的地形和浓重的夜色救了她，她七拐八绕，最终甩掉了尾巴，慌不择路地逃到了这个连流浪汉都不愿靠近的废弃桥洞。
冰冷的恐惧感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她靠在冰冷的桥墩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她立刻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坐首了身体！
手忙脚乱地伸进清洁服宽大的内衬口袋！
硬硬的，带着皮革特有质感的触感还在！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沾着血污和不明粘液的深棕色硬皮笔记本掏了出来。
浓烈的腐败气味再次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强忍着恶心，借着远处城市微弱的背景光，颤抖着手，翻开了那沉重的封面。
扉页上，用褪色的蓝黑墨水，写着一行刚劲有力的字迹：
宏远实业·核心资产转移及对冲明细·原始手稿·绝密·吴启明
就是它！
秦渺拼死传递信息要找的东西！足以掀翻陆氏帝国的铁证！
小刘的心脏狂跳起来，巨大的激动让她几乎握不住这本沉重的笔记。
她深吸一口气，借着微弱的光线，颤抖着手指，一页一页地快速翻动起来。
纸张粗糙发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复杂的公式、日期、金额、公司代号……大量触目惊心的数字！还有……清晰的、指向陆氏旗下数个空壳公司的资金流转路径！伪造的合同编号！甚至……几处潦草的签名批注，那字迹……小刘曾在陆沉渊签署医院文件时见过！虽然刻意变形，但那种凌厉的笔锋，如出一辙！
越看，小刘的脸色就越苍白，身体颤抖得就越厉害。
这本笔记里记载的东西，其阴险、其庞大、其触目惊心，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陆沉渊……陆家……他们为了吞并宏远，竟然布下了如此天罗地网，用如此卑劣狠毒的手段构陷秦渺的父亲，榨干秦家最后一丝价值！
愤怒和一种莫名的悲怆涌上心头。她想到了秦渺躺在病床上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想到了她眼中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和绝望。
这个可怜的女人，承受了如此非人的折磨，她的整个家庭，都毁在了这笔记所记载的滔天罪恶之下！
小刘猛地合上笔记，胸口剧烈起伏。
她死死地将笔记按在心口，仿佛能感受到那冰冷的纸张下，所承载的血泪和冤屈的重量。
秦渺……还在医院里等着！等着这份能将她从地狱里拉出来的东西！
等着用它，给那个恶魔致命一击！
她必须把它送出去！送到秦渺指定的、能真正使用它的人手里！
可是……怎么送？
医院现在肯定被陆沉渊的人盯得如同铁桶！她这个小小的护士，就像一只随时会被碾死的蚂蚁！
小刘的目光扫过桥洞外空旷的废弃铁轨，又落回手中这本沉甸甸的笔记。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微弱火苗，在她绝望的心底悄然升起。
***
凌晨两点。
秦渺病房内的混乱终于被强力镇静剂和紧急处理暂时压了下去。
她重新陷入了药物强制带来的深度昏迷，脸色灰败，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颜色的纸人。
呼吸面罩下，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只有心电监护仪上那微弱起伏的曲线，证明着这具残破的躯壳里，还有一丝微弱的生机。
林哲疲惫地摘下听诊器，额头上全是汗。王姨站在一旁，脸色也不好看。
“暂时……稳住了。”林哲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她的心肺功能衰竭得厉害，随时可能……”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王姨沉默着，目光复杂地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秦渺。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陆沉渊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阴鸷眼神，都让她心有余悸。
这个女人……真的是在伪装吗？还是说，陆总真的冤枉了她？那账本失踪，又是怎么回事？
没人能给她答案。
病房内只剩下仪器冰冷的低鸣，如同为生命敲响的丧钟。
窗外，城市依旧沉浸在深沉的夜色里。
但某些看不见的角落，业火己悄然点燃，只待一个契机，便要燎原焚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