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窗外长江的波涛声,一阵阵,永无休止地拍打着堤岸,如同沉重的叹息。那声音,与江夏江边的呜咽如此相似。
“呼……”陈平安长长地、颤抖着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胸腔里所有的恐惧、屈辱和冰冷的绝望都吐出去。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不是解脱,而是山呼海啸般的疲惫和后怕。他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咚”地一声,软软地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凉的墙壁。
冷汗早己浸透了他内衫的每一寸布料,此刻被江风一吹,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激得他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牙齿咯咯作响。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膝盖,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和安全感。
成功了?联盟达成了?
是的,孙权亲口允诺了。
可这成功的滋味,为何比失败更苦涩?比在船上梦到的万箭穿心更让他恐惧?
孙权最后看他的那一眼,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了他的灵魂深处。那不是看一个名动天下的卧龙先生,甚至不是看一个有用的盟友。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洞悉,仿佛在看穿一张拙劣的假画后,基于利益考量,暂时容忍它挂在墙上。还有那些江东文武,他们眼中冻结的愕然和那极力压抑的、看跳梁小丑般的怜悯……陈平安猛地闭上眼,用力甩头,想把那些画面和眼神驱赶出去,可它们却像跗骨之蛆,更加清晰地在脑海中盘旋。
“诸葛孔明……卧龙……”他抱着头,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的呜咽。这个名字曾是他临时披上的华丽戏服,此刻却变成了烧红的铁衣,将他烫得体无完肤。他只是一个叫陈平安的普通大学生,最大的梦想是顺利毕业,找份安稳工作,陪父母变老。他不懂权谋,不会打仗,更不是什么算无遗策的军师!为什么要把他丢到这个地狱般的棋局里?为什么偏偏是他?
窗外的江涛声似乎更响了,轰隆隆地冲击着他的耳膜。恍惚间,那涛声仿佛又变成了电影院巨大的环绕立体声。
“和你度过的每一天,娘都很开心……”
“娘从没在乎过,你是仙是魔……”
“娘只知道,你是娘的儿……”
那温柔又撕心裂肺的声音,再次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响起。一股巨大的、无法抵御的酸楚猛地冲垮了所有堤防。陈平安再也抑制不住,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不让自己哭出声,咸涩的泪水混合着冷汗的湿冷,流进嘴里,是彻骨的苦涩和绝望。
精舍的门被无声地拉开一条缝隙。门外阴影里,一个身材颀长、面容俊逸但眼神锐利如鹰的年轻文士,正静静伫立。他并未踏入,只是透过门缝,目光如同精准的尺子,无声地丈量着屋内那个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无声恸哭的身影。那身影是如此的狼狈,如此的脆弱,与传说中那个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卧龙形象,判若云泥。
年轻文士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以及一丝……如同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般的玩味。他无声地合上门缝,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回廊的阴影深处。
室内,陈平安对此一无所知。他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恐惧和思乡的悲恸中。泪水浸湿了衣袖,冰冷的绝望如同这江东的水汽,无孔不入,渗透了他的西肢百骸。
联盟己成,杀局才真正开始。而他这个冒牌的卧龙,连第一步,都走得如此狼狈不堪,在所有人眼中,己然原形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