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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寻又一次站在招待所房间门口，手悬在门板上方，停了几秒。额角的疤在走廊顶灯下泛着暗红的光。他深吸一口气，指关节敲响了门。
“请进。” 李清文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他推开门。李清文背对着门口，正弯着腰整理行李箱。房间里很整洁，只有地上打开的箱子显示出即将远行的迹象。
听到脚步声，李清文首起身转过来。她手里拿着几件叠好的衣服，看到是赵寻，眼神里掠过一丝意外，随即恢复平静。“赵寻？还有事？”
赵寻没往里走，就站在门口。他个子高，几乎挡住了门口的光线。他避开李清文的目光，视线落在她手中的衣服上，又快速移开，看向墙角。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有点闷。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似乎在组织语言。沉默了几秒钟，他终于开口，语速比平时慢，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刚才……话没说完。我来是想说，孙阳……他以后，就拜托你了。”
李清文看着他，没说话，等着他往下说。
赵寻的目光依旧没有聚焦，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他这个人……看着闷，其实心很重。这次……腿没了，他肯定过不去自己那关。你是医生，又……又懂他。有你陪着，他才能……才能慢慢好起来。” 他说得很艰难，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他顿了顿，终于抬起眼，飞快地看了李清文一眼，又立刻垂下，盯着地面。“你们……在一起……挺好的。真的挺好。我……我真心替你们高兴。”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很模糊，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一个艰巨的任务，肩膀几不可查地垮了一下。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的车声。
赵寻把手伸进宽大的迷彩裤口袋，摸索着，掏出一个东西。是那个用弹壳磨成的、歪歪扭扭的小哨子。哨子沾着泥点和暗红的印记，是丛林里留下的。他盯着哨子看了两秒，眼神复杂，然后伸出手，把它轻轻放在门边的矮柜上。
“这个……麻烦你，” 赵寻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帮我……带给孙阳。告诉他……是他的枪，他的哨。别丢了。”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自己不留着，也没有提任何关于过去的话。
放下哨子，他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重新抬起头，这次目光落在李清文脸上，不再躲闪，但里面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甸甸的：“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我明天就回老家。班长的闺女，书艺……才十岁。以后……她就是我的责任了。”
他说的很简短，没有渲染悲情，只是陈述一个决定。“扎根在那边了”，这句话清晰地划定了界限。抚养遗孤，是他给自己选的路，也是他背负的十字架。这条路，和李清文、孙阳的未来，再无交集。
“我得走了。” 赵寻最后说道，声音恢复了点力气，但很空洞。他没有等李清文的回应，也没有再看她，只是朝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像是某种无言的告别。然后，他利落地转身，拉开门，高大的身影迅速融入了走廊的昏暗光线里。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李清文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矮柜上那个沾着污迹的弹壳哨子上。哨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句点。她又看向紧闭的房门，仿佛还能看到赵寻刚才站在那里的轮廓。他那些“祝福”的话言犹在耳，干涩又勉强。而他最后提到的“责任”和“书艺”，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沉沉地压在了刚才那番话之上。
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那个即将远行的行李箱。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沉默弥漫开来。她知道，刚才那场简短的对话，就是赵寻最后的告别。他把他想托付的人，他无法面对的情，和他为自己选择的沉重未来，都用这种沉默而决绝的方式，交付完毕。无言的托付，带着血和泪的重量，己经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