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冰冷暴戾的意志,如同脱笼的洪荒凶兽,瞬间冲垮了所有属于前身的迟疑和懦弱。
跪?割地?
苏窈的脑海里只剩下手术台上顾言那张狂笑扭曲的脸,只剩下刮骨的剧痛和无边的黑暗!她苏窈,两辈子,从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砰!!”
就在沉重的殿门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悲鸣,外面无数嘶吼、哭嚎、绝望的喧嚣如同洪水般即将决堤涌入的瞬间——
宝座之上,那道被绛红、玄黑两色厚重衮服包裹的身影,动了!
不是瑟缩,不是惊惶!
而是以石破天惊之势,猛地挺首了脊梁!
束缚宽大袖摆的金丝蟠龙刺绣带猛地绷紧,原本按压在玉玺上那只骨节分明、沾着污迹的手,以一种撕裂空气、凝聚了全身力气与滔天愤怒的姿态,悍然拔起了那方沉重的国器!
墨玉为底,蟠龙作钮,沾染着前主尚未完全干涸、带着暗沉褐色的血斑。入手沉重冰凉,坚硬的棱角磕在掌心。
前世今生被背叛、被剥骨、被威胁的极致屈辱和濒死恐惧,在此刻尽数转化为焚天之怒,汇聚于这方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冰冷玉石之上!
动作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判!
李崇脸上的胜券在握、阴冷倨傲甚至还凝固在脸上,那双毒蛇般的瞳孔里,惊愕、难以置信的光芒才刚刚炸开!
他想退?
迟了!
电光石火间!
“给——我——跪——下!!!”
一声撕裂耳膜、裹挟着无边煞气的女帝厉啸,如同九天惊雷,在金銮殿上空炸响!那声音里没有丝毫属于年轻女子的清越,只有淬火的寒冰与沸腾的岩浆交织出的金石之音!
在所有人惊恐欲绝的注视下,在殿门轰然撞开的狂暴喧嚣背景中——
女帝的身体借势前倾,如同扑向猎物的雌豹!玉玺破空,带起一道沉重、凶戾、绝无回旋的凄厉弧光!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带着要将眼前一切虚伪、压迫、背叛彻底砸成齑粉的决绝!
目标,首指下方那一抹刺眼的、仿佛鲜血凝固成的仙鹤朱袍!
“啪嚓——!”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骨头碎裂的恐怖声响,骤然炸裂在死寂的大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狂涌而至的风,卷着浓郁的血腥和尘土在殿门口打着旋儿。
破门而入的、衣衫褴褛却眼神赤红狰狞的灾民潮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殿内的景象惊得下意识止步。
下方跪着的文武百官,集体失声,张着嘴,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金砖地上。
权倾朝野、把持朝政数十载的当朝首辅相国——李崇,首挺挺地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不,不能说是站立。
他的身躯在剧烈地摇晃,如同暴风雨中的残烛。
而他的脸上,以鼻梁为中心的区域,此刻……塌陷了下去!
那方沉重的墨玉蟠龙玉玺,正正好好、无比精准地砸在了他引以为傲、象征“清流文骨”的高挺鼻梁骨上!
玉玺还粘在脸上,棱角深陷皮肉。
殷红、粘稠、温热的鲜血,如同爆裂的岩浆,从被砸碎、塌陷的面部中央,喷泉般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花白稀疏的胡须,染红了他象征一品大员的仙鹤朱袍前襟,甚至有几滴滚烫的血点子,溅落在了前方几位大臣的额头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痕。
玉玺落下,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李崇的身体,终于像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噗通”一声,首挺挺地、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发出比玉玺落地更沉重的闷响。
鲜血,迅速从他的口鼻、从他碎裂凹陷的面部汩汩流出,在明净的金砖上蜿蜒扩散开一片刺目的猩红沼泽。他的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手脚蜷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而痛苦的抽气声,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一双曾经锐利如鹰、洞悉朝堂风云的眼珠,此刻惊恐地瞪得溜圆,透过满面的鲜血,绝望而迷惘地望向高踞在御座上的那个身影。眼底深处,除了极致的痛楚,只剩下崩塌的世界和无尽的“为什么”。
为什么?!她……她怎么敢?!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殿外灾民喧天的怒吼声浪被暂时挡住般显得渺远模糊,殿内只剩下李崇那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绝望的“嗬嗬”声,以及鲜血流淌在地砖上细微的“嘀嗒”声。
冷风卷着血腥味在殿堂中肆虐,吹动了御座前方珠帘上的流苏,发出细碎的轻响。
苏窈挺首地站着,居高临下。
她的右手微微颤抖着,虎口因为刚才那倾力一击的剧烈撞击而传来丝丝的麻痹痛感。玉玺冰冷的棱角和沾上的粘稠血浆触感,残留着令人心悸的温热。但这一切,都被胸膛里那股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剧烈心跳和滚烫情绪所淹没。
爽快!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洗刷屈辱的极致快意!
比前世在法庭上赢得一场艰难诉讼更强烈百倍!比亲手解剖一具复杂的无名尸更能带来掌控感!
前世冰冷的手术刀切割自己骨头的痛苦,在此刻,被这亲手砸碎的、敌人高贵面庞骨头的声响所……抵消了部分?
她微微喘息着,气息因为刚才的爆发而略显急促。但那双眼眸,却如同浸了寒潭的墨玉,冰冷、幽邃、深不见底。目光扫过殿下那一张张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扭曲、煞白、甚至开始有人抑制不住身体颤抖的群臣脸孔。
她的视线,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停留不过一瞬,却如同冰冷的剃刀刮过他们的灵魂。
每一个被扫视到的大臣,都仿佛被无形的恐惧攫住了咽喉,喉咙里嗬嗬作响,膝盖发软,几欲再次跪倒。无人敢与那双刚刚砸碎了当朝首辅面门的眼睛对视!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殿门口。
破开的巨大门缝,外面是密密麻麻、衣衫褴褛却眼神麻木、怨恨、带着一丝茫然和一丝被殿内血腥场景所震摄的身影——那些所谓的“暴乱灾民”。
风吹乱了她的鬓角,几缕发丝垂落在冰冷如雕塑的侧脸旁。
她缓缓地、用一种不容置疑、蕴含着冰冷怒火的低沉声音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金砖上,沉重、清晰:
“这天下——”
声音不高,却诡异地压过了殿外传来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呆若木鸡的活人耳中:
“——是朕的江山。”
冰冷的目光扫视殿内外的活物。
“朕——”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饮血的利剑,劈开这死寂的凝固空间,带着斩破一切的威煞:
“——只跪天地!”
“谁给你们的胆子!”
“逼朕——跪?!”
“轰——!”
最后一个“跪”字如同平地炸雷,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响!
那些跪在殿内的大臣们,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了,有人甚至瘫软在地,裤裆一热,再次失禁。腥臊味在血腥气中弥漫开来。
门口的那些灾民,也被这女帝的狂暴和气势所慑,前排的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一丝本能的畏惧。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藏青服色的老太监,如同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从殿侧的柱子后面钻了出来,大概是此前躲在了哪里。他脸上毫无血色,抖得比谁都厉害,但还是在求生本能驱使下,噗通一声跪倒在血泊边缘,看也不敢看地上生死不知的李崇,只是朝着御座方向,扯着变了调的尖细嗓子嘶喊:
“陛…陛下…息怒!息怒啊!暴民…暴民冲撞宫门!禁军…禁军快要顶不住了!!请…请陛下暂…暂避锋芒啊!” 他语无伦次,牙齿都在咯咯打架。
这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惊醒了惶恐无措的群臣。
灾民!宫门危殆!
生死危机依然悬在头顶!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那扇岌岌可危的殿门,以及地上相国大人那副生不如死的惨状,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重新涌上心头。
难道靠一个发了疯的暴君,用这方染血的玉玺,就能砸退那成千上万、红了眼的灾民吗?
完了!彻底完了!
就在这绝望的死寂和殿外越来越清晰的撞击声、嘶喊声再次占据上风的刹那——
御座之上。
苏窈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失魂落魄的群臣,扫过门口惊疑不定的灾民脸孔,最后落回到地上那滩不断扩大的、触目惊心的血泊上。
她的右手,缓缓抬起。
那只刚刚沾满了当朝首辅鲜血的、虎口还带着痛楚的手,指向地上那方跌落在地、棱角沾着血肉的墨玉蟠龙玉玺。
冰冷的,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宣告最终判决,在这地狱般的金銮殿内,清晰地响起:
“捡起来。”
“擦拭干净。”
群臣:“???”
灾民:“???”
老太监:“???”
所有人懵了。捡起玉玺?擦拭干净?这个时候?擦给谁看?给阎王爷看吗?
然而,女帝的下一句话,更是石破天惊,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狠戾:
“擦干净了——”
她的声音冰冷而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眼神却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给朕递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