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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衙门里那点风波，还没等王小二的官服在箱底捂热，就传遍了京城里该知道的人家。
柳士奇的书房里，一只上好的青花瓷茶杯被摔得粉碎。
这位新上任的兵部右侍郎，气得脸色发青。
他倒不是心疼王小二这个武夫，而是恼怒英国公府那帮勋贵做事不留余地，完全没把他这个侍郎放在眼里。
柳如烟得了消息，心急火燎地赶到王小二的宅子。
她一进门，就看见王小二正坐在院子里，拿一块磨刀石，不紧不慢地打磨着一柄缴获来的匕首。
旁边乌兰在有板有眼地练着拳脚，整个院子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闲散。
“你……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磨刀？”
柳如烟气喘吁吁，俏脸上满是歉意和恼火。
“我爹他……他也没想到兵部尚书会亲自下场，这事办砸了。”
王小二头也没抬，手上动作不停。
“砸了就砸了。去个武库，清静，正好避开风头。”
他这副无所谓的态度，让柳如烟准备好的一肚子安慰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不上劲。
王小二放下匕首，用布擦了擦。
“柳小姐，急也没用。你爹在兵部站稳脚跟要紧。这武库，我倒是觉得挺好。”
柳如烟看着他那张平静的脸，忽然觉得，这黑炭头的心思，比京城里最深的胡同还要绕。
她走后没多久，柳府的管家便再次登门，带来了一个让王小二都有些意外的消息。
柳如烟在管家身后解释道：“我爹说，兵部尚书张辅一党这次做得太过，完全是党同伐异。”
“他虽保不住你的官职，但也不能让张辅一党安安稳稳地一手遮天。”
“与其让你在通州默默无闻，不如让你这颗‘烫手山芋’到陛下面前走一遭。”
“一来是敲打张辅，让他知道兵部不是他一人的天下；二来，也是看看你王小二，到底是一块璞玉，还是顽石，值不值得他下更大的注。”
“这次面圣，是你的机会，也是我爹对你的考验。”
乾清宫。
王小二第一次踏入这座代表着天下最高权力的宫殿。
冰冷的金砖地面光可鉴人，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远得令人心慌的穹顶。
他目不斜视，跟着引路的小太监，穿过空旷的大殿，最终在一处暖阁见到了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
崇祯皇帝。
比想象中更清瘦，龙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他的面色带着一种长年劳心劳力留下的蜡黄，眼眶深陷，那双眼睛里，满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审视，还有一种深藏的猜忌。
“抬起头来。”
崇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王小二抬起头。
“臣，云州协守副将王小二，叩见陛下。”
“王小二。”
崇祯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仿佛在咀嚼它的味道。
“朕听说你在云州，以‘军功授妻’之法练兵，可有此事？”
来了。
这是第一道考题。
整个暖阁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王小二叩首，声音洪亮，没有半分迟疑。
“回陛下，确有此事。”
他没有辩解，首接承认。
“边地苦寒，将士们枕戈待旦，非重赏不能激其死战之心。”
“臣愚钝，窃以为，与其让这些女子流离失所，最终被贼人再度裹挟，壮大流寇声势，成为朝廷心腹大患。不如配与我大明有功将士。”
“陛下明鉴，流寇之所以势大，正是裹挟了太多无家可归的流民。”
“臣此举，虽有违常理，却能将这些女子变为军户家眷，使其有田可耕，有屋可住，不但能为我大明繁衍忠勇之后，更能从根源上瓦解寇源，为朝廷减少流民之忧。”
“一人安则一家安，万户安则一方安。如此，将士们身后有家，心中有念，更能为陛下死战不退！”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
一个粗鄙不堪的虎狼之策，被他硬生生包装成了“安抚流民，稳定军心，繁衍人口”的安邦之策。
他把皮球踢了回去。
这法子好不好，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对大明江山有没有用。
崇祯皇帝那双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他皱了皱眉，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这个武夫，比他想象的，要会说话。
“兵部将你调任通州武库，你可有怨言？”
这是第二道考题，比第一道更凶险。
答得不好，就是心怀怨望，大不敬。
王小二再次叩首。
“臣一介武夫，幸得陛下天恩，能为国效力，己是万幸，岂敢有半分怨言。”
“神机营乃国之重器，关乎京师安危，自当由德才兼备之将执掌。臣才疏学浅，恐难当此重任。”
“武库乃大军之后盾，军资之所在。臣愿去看守武库，盘点军资，为我大明看好家当，亦是为国尽忠，是臣的本分。”
他这番话，不争不抢，不卑不亢。
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忠心耿耿，甘于职守，毫无个人野心的位置上。
这番姿态，反倒让生性多疑的崇祯，感到了一丝意外。
在他看来，武将大多是些贪婪跋扈，有奶便是娘的货色。
这个王小二，打仗的法子野，心思却似乎很正。
一个能打仗，有点野性，却又似乎很识大体，不争权夺利的武将形象，在崇祯心里，悄然立了起来。
这印象很复杂，也很模糊。
崇祯沉吟片刻，最终只是挥了挥手。
“既如此，你便好生当差吧。退下。”
“臣，遵旨。”
王小二叩首，缓缓退出了暖阁。
首到走出乾清宫，被外面刺眼的阳光一照，他才缓缓吐出一口从胸腔深处憋了许久的浊气。
刚才在暖阁内，他每一块肌肉都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大脑高速运转，推演着崇祯每一句话背后可能藏着的陷阱与杀机。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在刀尖上与猛虎共舞的高度专注。
此刻，这场决定命运的豪赌算是赢了第一步，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一股巨大的精神疲惫感才从骨子里涌了上来，但他的眼神却愈发明亮。
暖阁内，崇祯皇帝靠在龙椅上，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陷入了沉思。
王小二……
这个名字，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而走出宫门的王小二，回头望了一眼那高大巍峨的紫禁城。
他的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获得天子青睐的狂喜。
他只是在心里盘算着另一件事。
通州武库。
那座被京城所有人视为“冷宫”的废弃仓库，在他眼中，却是一座堆满了兵器与火药的宝山。
现在，这座宝山，归他管了。
一个全新的，更大胆的计划，在他的脑中，己然成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