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像千万把冰刀剐着唐守仁的皮肤。他左手攥着小振华的衣领,右臂夹着奄奄一息的阳春桃,双腿在漆黑的暗流中拼命蹬踏。怀里的孩子己经没了哭声,只有微弱的心跳隔着湿透的棉袄传来,像即将熄灭的火星。
"当家的...放..."阳春桃的嘴唇擦过他耳垂,气若游丝。她的手指却死死捏着那个油纸包,里面是染血的秘方残页和花籽。
唐守仁咬破舌尖,血腥味和剧痛让他清醒。他摸索着井壁,突然触到一条凹凸的刻痕——是箭头!赵会计临终前说过,这条密道是光绪年间衡州府为转运官银所修,井壁有暗记。他顺着箭头方向潜入更深的黑暗,肺里的空气几乎耗尽时,头顶突然出现一丝微光!
1. 沉银洞
破出水面的瞬间,唐守仁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幽蓝的磷光照亮了一个巨大的溶洞,洞壁布满人工开凿的栈道和神龛。最骇人的是洞中央那片浅滩——上百口包铁皮的樟木箱半埋在砂石中,箱体上"衡州府库""戊寅年封"的朱漆字迹清晰如新!
"是...是官银..."阳春桃趴在浅滩上咳嗽,突然指向最近那口被撬开的箱子。箱里没有银锭,只有几十个锈迹斑斑的铁罐,罐口用蜡密封,贴着"小心轻放"的泛黄纸条。
唐守仁用砍刀撬开一个铁罐,黑火药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猛然想起桑皮纸名录上刘金标"倒卖军火"的记录——这些就是王保长他们争夺的"赃款"!但更让他心惊的是罐底那方官印:青天白日徽下赫然盖着"衡阳守备司令部急造"!
"是衡阳保卫战的军火..."他声音发颤。1944年那场惨烈的西十七天保卫战,守军最后弹尽粮绝,原来军火被贪官藏在了这里!赵会计记录的"刘金标得银元二十块",不过是九牛一毛!
小振华突然在怀里抽搐起来,嘴角溢出带血的泡沫。唐守仁慌忙扯开孩子衣襟——胸口那片用血画的栀子花,己经被水泡得模糊不清。他摸出贴身藏着的锡罐,倒出最后几粒栀子花籽,撬开孩子牙关塞进去。祖辈传下的偏方:栀子花籽吊命。
2. 磷火指路
溶洞深处传来水声的回响。唐守仁用破布条把妻儿绑在背上,蹚过齐腰深的阴河。磷火在头顶飘浮,照亮了栈道上几具蜷缩的骸骨——有穿清兵号衣的,也有穿民国军装的,指骨都深深抠进石缝里,像是死前拼命想抓住什么。
"当家的...看!"阳春桃虚弱地指向石壁。那里刻着幅简陋的山水图,衡山七十二峰用朱砂标出,其中祝融峰下画了个古怪的符号:井口形状里套着朵五瓣花!
唐守仁心跳加速。这分明是栀子花的标记!难道当年修密道的人,也知道唐记凉粉的秘方?他凑近细看,发现花纹中藏着更小的字迹:"光绪廿六年,唐门敬献"。唐门?他祖上确实姓唐,但"门"字何解?
谜团被一阵急促的涉水声打断。溶洞另一端,几点摇晃的火把正快速逼近!唐守仁抓起个铁罐挡在胸前,黑火药淋湿了他的衣襟。火把光里,他看见来人都穿着蓑衣,领头的那个...
瘸腿!是周翰辰!他拄拐的姿势独一无二!
"唐老板!"周翰辰的喊声在溶洞中回荡,"别碰那些铁罐!"他身后的蓑衣人齐刷刷举起枪,却不是对着唐家三口,而是对准了他们身后的黑暗!
唐守仁回头,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十几个穿保安队制服的人正从暗河支流摸上来,领头的瓜皮帽己经不见,肚子上缠着渗血的绷带,正是王保长!他竟然没死!
3. 火药之花
枪声在溶洞中炸响,子弹打在钟乳石上,溅起无数磷火。唐守仁扑倒在官银箱后,用身体护住妻儿。周翰辰的人且战且退,不断有蓑衣人中弹倒下,血染红了暗河。
"唐守仁!"王保长的公鸭嗓带着濒死的疯狂,"把名录给我!否则..."他突然举起个滋滋作响的火折子,对准了那些火药罐!
阳春桃突然挣脱唐守仁,扑向最近的神龛。她的动作快得不像个重伤之人,从龛里捧出个布满灰尘的陶罐,狠狠砸向王保长!陶罐在半空碎裂,泼洒出的不是香油,而是漫天淡黄色的粉末!
"栀子花粉!"周翰辰大喊,"趴下!"
火折子接触花粉的瞬间,整个溶洞被刺目的白光吞没!没有巨响,只有一种诡异的、如同万千花朵同时绽放的嘶嘶声。唐守仁最后看到的,是王保长被白光包裹的身影,像张燃烧的纸人般扭曲、碳化...
爆炸的冲击波将唐守仁掀进暗河。混沌中,他感觉有人拽住了他的衣领——是周翰辰!瘸腿青年仅凭单臂和牙齿,硬是把他们一家拖进了条狭窄的支流。湍急的水流裹挟着西人冲进未知的黑暗,身后,溶洞正在坍塌。
"名录..."周翰辰在激流中断断续续地喊,"...名单上...有唐门!"
唐守仁想追问,一口冰水却呛进肺里。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感觉阳春桃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而小振华的心跳,奇迹般地变得强健了些...
4. 荒祠春芽
唐守仁是被栀子花香唤醒的。睁开眼,他躺在一间破败的祠堂里,阳光透过残破的窗棂,在青砖地上画出斑驳的光斑。墙角,阳春桃正用石臼研磨着什么,熟悉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
"当家的!"阳春桃扑到床边,手里捧着个粗瓷碗。碗里是琥珀色的凉粉冻,上面淋着久违的栀子花糖水!"尝尝...我用最后三粒花籽..."
唐守仁撑起身,发现小振华正熟睡在旁边草席上,胸口那片血绘的栀子花己被洗净,取而代之的是敷着草药的纱布。祠堂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周翰辰拄着拐进来,瘸腿上绑着新鲜的绷带。
"这是哪?"唐守仁声音嘶哑。
"零陵城外三十里,唐家宗祠。"周翰辰指向门外。透过残破的大门,能看到山坡上大片荒废的梯田,田垄间零星立着几株野生的栀子花树。
唐守仁如遭雷击!他祖上确实来自零陵,但族谱在战乱中遗失,只记得曾祖父那辈迁去了衡山。难道这荒祠...
"光绪廿六年,"周翰辰从怀里掏出半块烧焦的木牌,"你高祖唐明德是衡州府库书吏,发现官银被盗,暗中记录下名录,却被灭门。只有幼子被伙夫救出,带着秘方逃到衡山..."
阳春桃突然惊呼:"那溶洞里的官印!"
周翰辰点头:"1944年衡阳保卫战,守军军火被贪官所扣,与光绪年的旧案如出一辙。赵会计...是唐明德曾外孙。"
唐守仁浑身发抖。所以赵会计拼死护送的不仅是罪证,更是家族血仇!而栀子花秘方...他看向妻子手中的粗瓷碗,突然明白为何花籽能吊命——那是先祖留给子孙的保命符!
"振业呢?"阳春桃突然问。
周翰辰沉默片刻,从腰间解下个布包。展开是件染血的小褂,正是振业离家时穿的!"红帮劫了人,但我们在湘潭...找到了这个。"他从小褂内袋里取出半张糖水配方,正是阳春桃秘方的一部分!
"孩子还活着,"周翰辰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有人在教他...做凉粉。"
门外山风拂过野栀子花树,几片洁白的花瓣飘进祠堂,落在小振华熟睡的脸上。唐守仁端起那碗凉粉,琥珀色的冻块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他舀起一勺,甜香沁入心脾——还是那个味道,穿越了战火、鲜血和五十年的时光,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