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湘江的水汽灌进棚屋,吹得灶膛里的火苗忽明忽暗。胡胖子踉跄后退时撞歪的竹篾墙还在簌簌颤动,散落的合同纸张被风掀起,白花花铺了一地。
雪梅捧着粗陶碗的手微微发抖。碗中那勺琥珀色的浆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表面泛起细密的波纹,像是有无数无形的刻刀在同步雕琢。
"装神弄鬼!"胡胖子终于从震惊中回神,油脸涨得通红,"这是公然抗拒政府指导!小张!记下来!他们这作坊卫生不达标,设备——"
"胡主任。"振强突然打断他,声音低沉得像磨刀石上的刃,"您尝过守仁堂的凉粉吗?"
胡胖子噎住。他当然没尝过——当年砸守仁堂招牌时,他还是个穿绿军装的小喽啰。
振强弯腰,从灶膛边捡起一块带火星的松木炭,在竹桌上划出一道焦痕:"这是八年前的温度。"炭块移动,"这是五年前的火候。"最后重重一点,炭灰簌簌落下,"这是现在的刻度。"
焦痕组成一个简陋的铜锅轮廓,锅底三点炭灰,恰似灶膛里跳跃的火星。
"您要参数?"振强抬起缠着布条的手,指向自己心口,"在这儿。"
胡胖子脸色铁青。他刚要发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围观的人群自动分开,两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搀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缓步走来——竟是唐守仁!老人病号服外披着件旧棉袄,枯瘦如竹节的手指死死抓着个铝饭盒,每走一步都像用尽全身力气。
"爹!"雪梅手里的碗差点摔了。
李桂芬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您、您怎么......医生不是说......"
"阎王爷......嫌我......饭盒太旧......"唐守仁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他颤抖着打开饭盒,里面赫然是振强按古法做的那几块凉粉——己经发干开裂,却依然棱角分明。
老人将饭盒举到胡胖子面前:"尝尝?"
胡胖子下意识后退:"唐、唐老,您这身体......"
"八年前......你们批斗我......说凉粉是封建毒草......"唐守仁的手稳得出奇,饭盒纹丝不动,"现在又说要联营......"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却依然高举着饭盒,"凉粉没变......是人心......刻度歪了......"
一滴混浊的泪砸在干裂的凉粉上,瞬间被吸收。
所有人都看见,那块凉粉的裂缝里,闪过一丝微弱的金光。
深圳·废弃厂房
阿Paul踩着满地玻璃碴,小心翼翼靠近那台被数据风暴摧残得面目全非的恒温水浴锅。锅体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像被无形的手拧过,控制面板上结满冰晶。
"华仔?"他轻声唤道,声音发颤。
没有回应。只有一张烧焦的纸片飘落,上面残留着半幅经络图,与振华消失前胸口的火焰纹路一模一样。阿Paul弯腰去捡,纸片却在触碰瞬间化为灰烬。灰烬中,一粒血珀碎片微微闪光。
他鬼使神差地拈起碎片,对准窗外射入的阳光——
碎片里映出的不是厂房景象,而是衡阳棚屋:唐守仁高举的饭盒、振强炭笔勾勒的铜锅、雪梅手中那碗震颤的浆液......最诡异的是,所有画面中央,都浮动着一只若隐若现的、悬停的手腕虚影!
"滴答。"
一滴水珠突然从厂房漏雨的屋顶落下,正中碎片。阿Paul猛地缩手,却看见那滴水在血珀表面悬停了一秒,才缓缓滑落——仿佛经过某种无形的、精密的测量。
衡阳棚屋
僵持被一声清脆的"叮"打破。雪梅放在竹桌上的粗陶碗里,那勺浆液己彻底凝成凉粉,通体晶莹如黄玉,在秋阳下泛着温润的光。碗沿残留的金粉痕迹,此刻诡异地流动起来,形成一行小字:
"心火为秤,九转为丹"
唐守仁浑浊的眼里突然迸发出骇人的亮光。他夺过饭盒,将干裂的凉粉倒进碗里!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干硬的凉粉块接触新鲜浆液的瞬间,竟如春雪消融!两股浆液交融处迸发出细密的金丝,在碗中交织成一张立体网脉,恰似人体经络!更惊人的是,随着金丝蔓延,唐守仁枯瘦如柴的手腕上,竟然浮现出同样的纹路!
"爹!"振强一个箭步冲上前。
唐守仁却笑了。他颤抖的手指蘸了蘸碗中金丝,在竹桌焦痕旁画下第三道线:"这才是......真正的刻度。"
三道焦痕组成一个完整的鼎纹。
胡胖子突然腿软跪地。他看见老人手腕上的金丝正顺着指尖流向碗中,而碗底倒映出的,竟是深圳厂房里那台报废的恒温水浴锅!锅体上的冰晶正在融化,水滴悬停的弧度,与老人画线的角度分毫不差!
秋风骤急,棚屋门楣上的描金竹篓突然坠落,不偏不倚扣在碗上。篓沿那点朱红如血滴入水,瞬间染红整碗浆液!
"砰!"
远在深圳的阿Paul手中,血珀碎片毫无征兆地炸裂!飞溅的碎末在空中组成一只悬停的手腕虚影,指尖正对南方——
衡阳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