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之中,玖柯用一场高调而精准的表演,成功地在羽丘女子学园为自己划下了一道无形的、隔绝他人的屏障。
所有潜在的其他想法,都被他那毫不掩饰的宣告和围绕高松灯营造出的特殊氛围,无声地碾碎了。
利用了灯,回头得好好补偿她才行。玖克心想。
放学的铃声,对高松灯而言如同解脱的号角。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抓起书包,在玖柯那玩味的目光追视下,像受惊的小鹿般冲出教室,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按照昨晚的约定,今天是祥子“接人”的日子。
喧闹的教室渐渐安静下来。玖克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几乎空空如也的书包,他根本没带什么课本。
他嘴角噙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显然对自己一手制造的效应非常满意。
他踱步到教室后门,那里,丰川祥子如同沉默的雕像般倚墙而立,脸色苍白,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丑角走到祥子面前,无视她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微微歪头,脸上那令人不适的邪气笑容加深了几分。
“怎么样,嫂嫂?”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声音滑腻如毒蛇,“我的‘普通学生生活’初体验,够精彩吧?效果拔群,不是吗?”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灯消失的方向,“现在,省去了很多麻烦呢。”
祥子紧抿着嘴唇,没有回应。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控制不住撕下眼前这张属于玖克、却被恶魔玷污的脸。
丑角欣赏着她表情,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上并不存在的手表,动作夸张而做作。
“啊,时间到了呢。”他拖长了语调,眼神里的戏谑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无机质的空洞,仿佛舞台落幕,演员退场。
“该换人了。晚安,我亲爱的‘监护人’嫂嫂。”他对着祥子,露出一个毫无灵魂、如同劣质人偶般的标准笑容。
下一秒,惊人的变化发生了。
“丑角”脸上所有的表情——狡黠、邪气、嘲弄——如同被橡皮擦瞬间抹去。挺拔的身姿像是被抽掉了主心骨,微微佝偻下来。那双刚才还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孩童般的茫然和不知所措,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气。
玖克觉得自己天天变脸迟早要真精神分裂,和莫提斯称兄道弟。
他有些慌乱地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依靠,最终,视线怯生生地落在了祥子身上。
“……”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眼神里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和对眼前唯一“熟悉”面孔的依赖。
这就是“空白”。一张被彻底擦拭干净的白纸。
丰川祥子看着眼前这巨大的反差,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前一秒还是那个玩弄人心、让她恨之入骨的恶魔,下一秒却变成了这个脆弱、茫然、顶着玖克面容的“空壳”。强烈的割裂感和荒谬感让她几乎窒息。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尽可能平缓却依旧僵硬的语气开口:“走了。回家。” 她没有称呼他玖克,也没有叫他玖柯,仿佛在回避一个无法定义的称谓。
“空白”怯生生地点点头,像一只终于找到主人的迷路小狗,亦步亦趋地跟在祥子身后。
他好奇又胆怯地打量着放学后空旷的走廊,对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
走出校门,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祥子沉默地走着,“空白”安静地跟着,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栋陈旧的出租间前。这里,是丰川祥子和玖克曾经一起租住的地方,承载了他们最甜蜜的回忆。
祥子掏出钥匙,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寂静中格外刺耳。推开门,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曾经充满爱意的小窝,如今却弥漫着一股无人居住的落魄和冰冷。
房间很小,但布置得很温馨。窗台上曾经生机勃勃的小盆栽己经枯萎,沙发上还随意搭着一条祥子熟悉的、属于玖克的旧围巾。
每一处细节,都是扎向祥子心头的刀。
“空白”拘谨地站在玄关,好奇又茫然地打量着这个“家”。他似乎对这里没有任何印象,眼神里只有纯粹的陌生。
“这里…是你住的地方。”祥子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以后…你就住这里。”她没有说“我们”,仿佛在刻意划清界限。
她还不确定空白和玖克的关系,更不确定丑角有没有在偷窥。
空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落在沙发上的围巾上,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好奇。
祥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一抽。她几乎是冲过去,一把抓起那条围巾,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抓住最后一点玖克的温度。她背对着空白,肩膀微微颤抖。
这曾经的爱巢,如今却成了囚禁迷失灵魂的牢笼,也成了丰川祥子亲手为自己打造的、日复一日的刑场。她将在这里,对着一个拥有爱人躯壳的“陌生人”,进行一场场希望渺茫的唤醒仪式。
而那个名为“丑角”的恶魔,此刻正蛰伏在这具躯壳的最深处,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等待着下一个登场的时机。
为了打破死寂,也为了购置必要的生活用品,祥子强打起精神,决定带他去附近的超市。
一路上,“空白”像个懵懂的孩子,紧紧跟在祥子身后半步的距离,眼神怯生生地打量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和琳琅满目的商店橱窗。他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却又带着本能的畏惧。
祥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像压着巨石,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这曾是玖克啊…那个自信、温柔、会牵着她的手笑着骑摩托带她路过大街小巷的玖克…
进入超市,明亮的灯光和嘈杂的人声让“空白”更加紧张,他下意识地往祥子身边靠了靠。祥子推着购物车,机械地往车里放着毛巾、牙刷、简单的速食品,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她刻意避开便当区,怕任何一个熟悉的包装会刺痛自己。
然而,就在祥子习惯低头查看一盒牛奶的生产日期时,身边的“空白”却不见了踪影。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抬头,焦急地西下张望。
不远处,生鲜熟食区的收银台前,爆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祥子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到了“空白”。
只见他怀里紧紧抱着两个便当盒,正和一脸为难的超市工作人员争执着什么。
“先生,您还没付钱呢!请把便当放下,或者让您的同伴来付款好吗?”收银员尽量保持礼貌,但语气己经有些不耐烦。
“空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恶意,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茫然和急切。
他死死抱着便当,像是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用力地摇头:“不行…这个…要带走…给祥子…”
“为什么不行?您付钱就可以带走啊!或者让那边那位祥子来付钱?”
“空白”的眼神更加茫然了,他看了看怀里的便当,又看了看收银员,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最终只是喃喃地重复:“给…祥子…吃…要带给祥子吃…”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仿佛这是他脑海中唯一根深蒂固、无法被擦除的指令。
“可是先生,您没钱啊!您让她来付钱吧!”收银员试图去拿便当盒。
“空白”却像受惊的动物般猛地后退一步,将便当抱得更紧,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我…我不知道…但是…要给祥子…带…”
他的逻辑看起来是混乱的,但那份“要给祥子带便当”的执念,却如同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在这片空白的荒漠中顽强地闪烁着微光。
祥子冲到了跟前。她看到了“空白”死死护着的便当,
正是那天录视频后玖克卖给自己的崎阳轩烤肉便当!
听到了他口中反复念叨的“给祥子吃”,那一瞬间,所有强撑的坚强、所有压抑的痛苦、所有日夜煎熬的绝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库,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开!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够了——!!!”
一声嘶哑到变调的尖啸从祥子喉咙里爆发出来,瞬间压过了超市的嘈杂!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祥子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她看也没看收银员,更没有去看价格,而是猛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所有的现金——厚厚一沓纸币,自从答应祖父后她己经不缺钱。
她像疯了一样,用尽全身力气,将这沓钱狠狠地砸向收银台!
“哗啦——!”
纸币如同被飓风卷起的枯叶,瞬间在收银台上空炸开!纸片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绝望的钞票雨。
收银台上的小物件被冲击力撞得散落一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拿去!都拿去——!!!”祥子嘶吼着,声音破碎而绝望。
整个超市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下一秒,短暂的死寂被打破,离得近的几个人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弯腰去捡那些散落的钱,其他人也飞扑到地上抢钱,场面一时非常混乱。
然而,在这场由钞票掀起的微型风暴的正中心,时间仿佛凝固了。
祥子看也没看那些纷飞的纸片和弯腰捡钱的人。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那个抱着便当、一脸茫然无措的玖克。
积蓄了太久的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祥子再也支撑不住,像一个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孩子,猛地扑进了玖克的怀里!
她伸出双臂,紧紧地、用尽全力地环抱住他的腰,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她把脸深深埋进他宽阔却僵硬的胸膛,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衬衫。
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委屈、恐惧、绝望、无助和深入骨髓的爱意,在这一刻化作无法抑制的痛哭和破碎的呜咽,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
“呜…呜哇啊啊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我就是祥子啊!我就是你爱的祥子啊!
为什么…为什么只记得这个…为什么偏偏是便当…呜呜…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玖克…我好想你…你回来啊…求求你回来…我一个人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含糊不清地诉说着,仿佛要将这漫长时日里积攒的所有痛苦和不易,都通过这滚烫的泪水和绝望的拥抱,传递到眼前这具空壳的深处,试图唤醒那沉睡的灵魂。
玖克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汹涌的泪水彻底弄懵了。他僵硬地站着,双手还紧紧抱着那两个便当盒,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知道自己玩的太过火了,就像祥子宣战一样。但是他不能脱离表演,他己经深深的陷入自己的谎言,就像曹操杀吕伯奢。
怀里的女孩哭得如此伤心,那滚烫的泪水透过衬衫灼烧着他的皮肤,那颤抖的身体传递着巨大的悲伤,让他茫然的心底也泛起一丝陌生的、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那颗深埋着的、颤抖的蓝色头颅,双手慢慢抱住祥子,任由狂风暴雨。
超市的混乱还在继续,钞票在人们脚下被争抢。
而在风暴的中心,祥子紧紧抱着失忆的爱人,哭得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那两个被固执守护的便当盒,此刻静静地夹在两人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