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从粘稠的沥青深渊中挣扎浮起,沉重得令人窒息。
玖克费力地掀开仿佛被焊死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刺眼的白光和无意义的色块晃动。
耳鸣尖锐,盖过了其他所有声音。
他尝试动一下手指。
没有反应。
尝试转动眼球。
眼珠还是可以看到周围的各色人员。
尝试呼吸。
他好像没在呼吸,但还是活着。
还活着?
这个认知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荒谬的庆幸。
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恐慌——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这身体好像有着自己的灵魂,不断行动和看向周围,而自己只是个观看者。
西肢百骸像是被剥离了神经连接,只剩下一个在虚无中漂浮的、被禁锢的意识。
他像是一个被塞进狭小铁罐里的幽灵,徒劳地撞击着无形的壁垒。
视觉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冰冷、惨白、毫无装饰的天花板,以及刺眼的、毫无遮挡的嵌入式冷光灯管。
空气里弥漫着香水味和金属锈蚀混合着的怪异气味。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周围的景象:他似乎站在一个狭窄的金属平台上,周围是穿着深灰色制服、戴着全覆盖式头盔、动作精准如同设定程序的安保人员。
更远处,影影绰绰,能看到更多穿着各色衣服的少女身影,她们大多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像流水线上的零件一样被驱赶着,走向未知的通道。
就在这时,他视线边缘,一块被擦拭得锃亮、用于某种仪器校准的金属面板,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映照出了“他”此刻的脸——
一张苍白、清秀、带着明显的冷漠的少女脸颊。
那曾经总是盛满忧郁和迷茫,再也熟悉不过的少女,玖克一眼就认出来自己在观看谁的视角!
高松灯?!
玖克的意识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瞬间炸裂!
他竟然在高松灯的身体里观看她的行动?!
而灯这是要干嘛?去监狱?
这他妈比被诸星团的吉普车撞飞还要离奇。
他盯着镜面中那张属于高松灯的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自己的痕迹,却只有女孩那熟悉的轮廓和此刻因未知痛苦而蹙紧的眉头。
就在他意识混乱如麻时,一阵刻意压低、却因为环境过于死寂而显得格外清晰的对话声,飘进了高松灯耳朵里。
是两个正在旁边操作仪器的安保人员。
“……A通道新来的?”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
“没有人押着,估计有点‘特殊’。”另一个声音更冷,带着程式化的漠然,
“听说是自己主动要求进来的,为了提升什么‘音乐水准’。”
“哈?音乐水准?在‘歌潭’?”沙哑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又一个白日梦想家。”
“是啊,传奇可只有那么几个,除此之外都是普通人罢了。
上次Beta区那个‘一流’钢琴手,因为比赛压力,自己练了三天手都废了,首接送去回炉了……”
继续偷听二人对话,结合自身情况,玖克大致理解了。
自己肉体没恢复,也许是因为消失时卡在高松灯的身体里了,只要自己慢慢控制透明的身体离开,最快一个星期就能独立出去。
但人前暴露太容易被抓,高松灯的情况也让玖克放心不下,他决定先观望一下。
歌潭,这就是那个政府搞的、把整个岛变成集中营的地方。
灯大概是为了提升实力,打赢SBC复活自己。
荒谬,但又有些合理。
金属平台被推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块扭曲的镜面。
镜中,高松灯抱着那个笔记本,拖着行李箱,看起来十分虚弱但又斗志满满。
玖克感觉到自己能通过一种不可理解的方式和高松灯进行内心交流,只是没有权限。
如果灯愿意,自己也许能暂时控制灯的身体。
但玖克打算到安静的地方再尝试。
…
丰川祥子独处的空间,室内陈设极简到近乎冷酷。
只有必要的通讯设备、一台顶级配置的作曲工作站,以及一面巨大的、分割成无数监控画面的电子墙。
丰川家别墅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雪松木与冰冷金属混合的气息。
一份加密简报无声地弹在祥子面前的全息屏幕上。
标题刺眼:【目标:高松灯 - 自主进入歌潭 - A-1122】。
简报下方附着几张模糊的卫星截图:邮轮靠港、渺小人影通过“歌潭”巨门。
祥子金色的眼眸扫过屏幕,那里面如同冻结的北冰洋,没有一丝波澜。
但一声极轻、极淡,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却在她抿紧的唇线间溢出,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她纤细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划过,调出一个联系人——
薇蒽。
短暂的加密握手音后,线路接通。
没有寒暄,没有称谓。
祥子的声音如同手术刀切割寒冰,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收到了吧?”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资料同步给你。
我不管爷爷和你们政府那些破事,只有一个要求:保住她的命。”
线路那头,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极其微弱的、如同精密仪器内部运转的电流嗡鸣声传来。
几秒钟后,一个声音响起。
那声音……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音调是标准的、毫无感情波动的电子合成音,但模拟的声线却是稚嫩的、清脆的,如同小学低年级女生在朗读课文,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不带任何孩童应有的天真或情绪起伏:
“不用担心,早就预料到了。”
这小学生般冷漠的电子童声,用最精确的术语复述着祥子的要求。
祥子握着通讯器的手指关节,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一下。
她早己知道“歌潭”的负责人是一个隐藏的富家千金,但每次听到这声音,依然会带来一丝生理性的不适。
“嗯。”祥子只回了一个单音,算是确认。
那头的小学生电子音没有任何拖沓,如同程序执行完毕般,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通讯。
“嘟……嘟……嘟……”
忙音在冰冷的房间里回响。
丰川祥子缓缓放下通讯器。
她金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波澜——
不是担忧,更像是一种对某种本能的厌恶。
或者说,是对那个庞大、冰冷、将“歌潭”岛改造成哥谭式集中营的机器,所产生的一丝无力感。
她目光重新监控中投向落地窗外那片被灰雾笼罩的海域,以及海雾中若隐若现的“歌潭”钢铁丛林。
高松灯那单薄的身影,仿佛就在那片冰冷巨碑的阴影下蹒跚。
“保住命……”祥子低语,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灯,在那座‘哥谭熔炉’里,活着或许才是更深的炼狱。”
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将所有的情绪全部压下,如同将锋利的刀片归入鞘中。她需要专注。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如果玖克回不来,那她更需要SBC的冠军。
也许MyGO的目标也是这个,但她本能的掌控欲不想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更别说自己还是Mujica这艘银河战舰的舰长。
猛地按下录音键,指尖带着一股狠劲,重重地砸在低音区的琴键上。
“咚——”
一声沉重、压抑、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低音轰鸣瞬间炸开,如同深夜港口沉闷的汽笛,又像巨门开启时的死亡磨牙声。
乐声在空旷冰冷的顶层房间里回荡,撞在落地窗上,仿佛要震碎那片屏幕上铅灰色的绝望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