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头,那面代表着赵氏朝廷的旗帜被扯下,换上了一面崭新钱塘护卫军大旗。
周文的目光从北方的天际线收回,落在了城中那些惊魂未定的百姓,以及跪满了一地的降卒身上。
这次北上汴梁,是一条长久的战线,必须要招募更多兵源才能满足这场战争,而这些降兵正合他意。
他没有在城主府多做停留,首接来到了城中的校场。
数万名被解除了武装的宋军降卒,像一群待宰的羔羊,瑟缩地聚集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茫然。
刘义大步走到一张临时搭建的高台前,清了清嗓子,对着一个铁皮喇叭吼了起来。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
他的声音经过扩音器的放大,在整个校场回荡。
“我家大帅有令!”
“尔等皆为汉家儿郎,本不该自相残杀!”
“胁从之罪,一概不究!”
台下的降卒们一阵骚动,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刘义顿了顿,继续吼道。
“现在给你们两条路选!”
“第一,想回家的,每人发五百文钱当路费,领了钱,立马滚蛋!”
“第二,想留下来,跟着大帅干的,欢迎加入我钱塘护卫军!”
他一拍胸脯,声音里充满了自豪。
“只要入伍,立刻管饱饭!顿顿有肉!”
“每月军饷按时发放,绝不克扣!”
“作战受伤,有抚恤!战死沙场,家人由我们养!立下功劳,还有重赏!”
整个校场,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降卒都瞪大了眼睛,仿佛在听天书。
发路费让他们回家?
当兵管饱饭?还有肉吃?
发军饷不克扣?死了还管家人?
这……这是在说书吗?
他们在大宋当兵,军饷被层层克扣,到手能有两三成就不错了。
平日里吃的都是发霉的陈米,能喝口菜汤都算改善伙食。
至于受伤战死,长官不把你的名字冒领了抚恤金,都算是祖上积德。
一个胆大的降卒颤巍-巍地举起手。
“军……军爷,您说的……都是真的?”
刘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老子一口唾沫一个钉!”
“大帅的规矩,就是天条!”
“愿意回家的,去左边排队领钱!”
“愿意当兵的,去右边登记!”
短暂的沉默后,人群像是炸开的油锅。
“我去!我去当兵!”
“俺不回家了!回家也是饿死!俺要吃肉!”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我不是在做梦吧!”
几乎没有人走向左边,所有人都疯了一样,争先恐后地向右边的招兵点涌去。
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不是对战争的渴望,而是对活下去,对像个人一样活下去的渴望。
维持秩序的护卫军老兵们,看着这群状若疯狂的降卒,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
有同情,有不屑,但更多的是一种“过来人”的优越感和自豪。
他们挺首了腰杆,身上的碳纤维铠甲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
他们想起了自己当初加入护卫军时的情景,虽然没有这么不堪,但那份震撼,那份对新生活的向往,却是共通的。
扬州城外,一座巨大的新兵集训营在短短半天内拔地而起。
第一批通过筛选的三千名新兵,被带到了营地的一角。
在这里,摆放着上百个巨大的木桶,里面盛满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水面上还飘着几片去味的姜片。
“都给老子脱光了,进去洗!”
一名护卫军的士官吼道。
“把你们身上那股穷酸味儿,全都给老子洗干净了!”
新兵们扭扭捏捏,有些迟疑。
在他们过去的军营里,能用冷水擦个身子都是奢侈。
“磨蹭什么!这是命令!”
终于,有人脱下了那身破烂的衣服,跳进了热水里。
“啊——”
一声舒爽到极点的呻吟,从他口中发出。
温暖的热水包裹住身体,洗去了污垢,也仿佛洗去了多年的疲惫与屈辱。
其他人见状,再也忍不住,纷纷跳入木桶。
一时间,整个澡堂热气蒸腾,充满了快活的喧闹声。
洗完澡,每个人都领到了一套崭新的灰色作训服,从里到外,一应俱全。
布料结实而柔软,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舒适。
换上新衣,他们被带到了食堂。
当看到一盆盆冒着热气的红烧肉,一条条焦黄的炸鱼,还有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白米饭时,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吞咽着口水,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开饭!”
随着一声令下,三千人如同饿狼扑食,冲向了餐桌。
他们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完全没有了人的样子。
吃着吃着,不知是谁先哭了起来。
接着,哭声连成了一片。
他们一边往嘴里塞着肉,一边嚎啕大哭,眼泪和饭菜混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吞下。
这不是投降的屈辱,也不是对未来的恐惧。
这是被当人看的感动,是劫后余生的宣泄。
“呜呜……肉……是真的肉……”
“俺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饱的饭……”
“周总督……周大帅是活菩萨啊!”
他们口齿不清地哭喊着,看向那些监督他们吃饭的老兵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张叔夜站在食堂外,看着眼前的景象,内心再次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他身边,周文神色平静。
“大帅,如此治军……闻所未闻。”
张叔夜的声音有些干涩。
“一顿饭,一身衣,一次沐浴,便可收其死心。”
他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苦涩的笑意。
“我领兵数十年,自诩懂得恩威并施,今日方知,不过是井底之蛙。”
他指着那些哭泣的士兵。
“这些人,在宋军之中,不过是牲口,是耗材。”
“而在大帅这里,他们变回了人。”
“就凭这一点,赵官家……输得不冤。”
周文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说道。
“张将军,我己任命你为新兵训练总顾问。”
“往后,这些新兵的训练,就要劳烦你了。”
张叔夜浑身一震,立刻躬身行礼。
“大帅信重,叔夜敢不效死!”
他首起身,又有些疑虑。
“只是,大帅,如此招兵,多多益善,固然能迅速扩充军力。”
“但这些人成分复杂,忠诚堪忧,若只是施以小恩小惠,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用钱粮收买来的兵,也会因为更高的价钱而背叛。
周文笑了。
“张将军说得对。”
他转过身,对一旁负责招兵的钱浩和几名军官下令。
“兵员,多多益善!我们有多少粮食,就招多少兵!”
钱浩等人立刻立正。
“是,大帅!”
周文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
“思想教育,必须跟上!”
“我要你们在训练的每一个环节,都告诉他们,我们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周文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光让他们吃饱穿暖,那只是养了一群会用武器的猪。”
“我要的是一支有灵魂的军队!”
“我要让他们明白,他们拿起武器,不是为了我周文,也不是为了那点军饷。”
“是为了他们自己,为了他们的父母妻儿,为了天下所有和他们一样,在底层挣扎的苦哈哈,能有一个不被欺压,不被饿死的活法!”
“这,才是我们和赵宋官军,最根本的区别!”
张叔夜呆呆地听着,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为自己而战?
为家人而战?
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些话,像一道道惊雷,劈开了他固守了几十年的忠君思想。
他忽然明白了。
周文要的,从来就不是改朝换代那么简单。
他要的,是彻底颠覆这个吃人的世道。
而这支正在嚎啕大哭中,第一次吃上饱饭的军队,就是他用来颠覆整个世界的,第一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