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九鸾的玄色夜行衣己贴在玄武门内侧的砖墙上。
她指尖摩挲着虎符冰凉的纹路,耳尖微动——左侧角楼传来更鼓,是戌时三刻换班的信号。
"羽林卫查夜禁。"她将虎符往守将面前一递,声线压得粗哑。
守将的灯笼光扫过虎符缺口,与他腰间半块严丝合缝时,她看见对方喉结动了动。
十年前在刺史府演武场,阿爹教她模仿男子声线时说过:"最像的假话,要先骗自己。"此刻她心跳如擂,偏要让守将瞧出三分不耐烦,"程公公的手谕,龙首渠有夜巡疏漏。"
守将后退半步,长矛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
苏九鸾借势掠过门洞,靴底几乎擦着他的刀尖。
晨雾漫进护城河,她沿着宫墙疾走,龙首渠的石墩在雾里像蹲伏的兽。
第三道裂缝,往左数第七块砖。
李青崖的话在耳边响,她蹲下身,指甲抠进砖缝。
泥灰簌簌落,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十二岁那年,她躲在李阿公书房,血浸透了刺史官印,是李青崖拉着她从后墙逃时,她偷偷解下辫梢的红绳系在这里。"等报仇那天来取。"当时她抽抽搭搭,李青崖没说话,只把阿公的匕首塞进她手里。
砖纹突然松动。
苏九鸾屏住呼吸,整块砖向后一推,石墩发出闷响,露出仅容一人的黑洞。
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她摸出火折子,火星溅在洞壁,映出层层叠叠的抓痕——不知多少人曾困在这里。
密道向下倾斜,她贴着湿滑的墙根挪步,首到指尖触到木质。
金漆木箱,与先知之瞳里的画面分毫不差。
苏九鸾扯下腰间短刀,刀背敲在箱锁上,"咔"的一声,锁簧崩开。
纸页翻涌的声音在密道里格外清晰。
第一页是程公公的笔迹:"太子暴毙,着令删去与朔方军密会一节";第二页盖着赵侍郎的官印:"突厥商队货单,换作河朔粮秣";第三页...她的指尖顿住——是阿爹的手书,"长安米价异常,疑与内廷...""砰"的一声,密道口的光被截断。
"苏姑娘好手段。"赵侍郎的声音混着脚步声,"从刺史府查到长安,十年了,还当自己是当年那个抱官印的小丫头?"
苏九鸾反手将文件塞进怀里,短刀抵住木箱。
密道口挤进来七八个禁军,火把映得赵侍郎的蟒纹官服泛着冷光。
他身后站着林太监,嘴角的笑像条毒蛇:"程公公立等起居注,姑娘却来翻旧账,莫不是...李青崖教的?"
"你怎知我在这儿?"苏九鸾退到墙根,后背抵着潮湿的砖。
"先知之瞳再厉害,也瞧不见人心。"赵侍郎摸出腰牌,"朱七的雁翎刀上有程公公的标记,李青崖踢刀时,刀鞘磕在案角——那声音,足够林公公传信到我这儿。"他挥挥手,禁军的长矛往前一送,"交出文件,还能留个全尸。"
与此同时,破庙的荒草里,李青崖的铜哨突然坠地。
他盯着东南方——本该是苏九鸾发信号的方向,此刻只有鸦群惊起。
先知之瞳的残影里,密道的金漆木箱正在碎裂,苏九鸾的短刀挑开禁军的矛尖,而赵侍郎的手按在腰间——那里别着淬毒的匕首。
"陈校尉!"他抓起雁翎刀往腰间一插,"左营跟我走,皇宫方向!"
陈校尉的玄甲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他抽出佩刀:"李爷,先知之瞳看到了什么?"
"看到..."李青崖的眼尾泛起红,那是苏九鸾今早换药时没擦净的药渍,此刻混着额角的汗,像团烧起来的火,"看到有人要为十年前的血,再添新债。"
他当先冲进晨雾,雁翎刀出鞘的声音,盖过了远处传来的短刀相撞声。
密道内的火把将苏九鸾的影子拉得细长,她后背抵着潮湿的砖墙,短刀在身侧划出半弧——七支长矛同时刺来,矛尖带起的风刮得她耳发乱飞。
十年前刺史府演武场的木人桩突然在眼前重叠,那时阿爹总说"矛阵要破,先乱其首",她手腕翻转,刀尖挑向最前排禁军的腕骨。
"当"的脆响里,那禁军吃痛松手,长矛坠地。
可不等她顺势前冲,林太监的尖笑混着破空声炸响:"苏姑娘好刀法,可惜慢了半拍。"她余光瞥见赵侍郎的手己按上腰间淬毒匕首,喉间泛起腥甜——先知之瞳里那道寒光,此刻正贴着她右肋三寸的位置。
"九鸾!"
密道口突然灌进冷风,李青崖的雁翎刀破雾而来,刀背精准磕在赵侍郎腕骨上。
淬毒匕首"当啷"落地,滚进苏九鸾脚边的砖缝。
她抬眼正撞进李青崖泛红的眼尾,那团火烧似的药渍还在,却比晨雾更清晰——他发梢沾着碎露,玄色外袍被风掀得猎猎作响,左营禁军的玄甲在身后排成刀墙,将密道口堵得严丝合缝。
"先知之瞳看到你右肋要挨刀。"李青崖反手掷出腰间铜哨,哨声刺破雾瘴,陈校尉的声音紧跟着炸响:"左营结阵!"七八个禁军立刻后退半步,长矛交叉成网,将赵侍郎和林太监圈在中央。
苏九鸾这才发现,李青崖的雁翎刀正架在林太监后颈,刀锋压得那太监脖颈泛红,"也看到林公公方才给禁军使的眼色——要他们先伤你,再夺文件。"
赵侍郎的蟒纹官服被冷汗浸透,他死死盯着苏九鸾怀里鼓起的纸页,突然暴喝:"杀了他们!
程公公要的是活口,但文件必须烧——"话音未落,三支弩箭破空而来,目标正是苏九鸾心口。
李青崖的瞳孔骤然收缩,先知之瞳的残影在视网膜上炸开:弩手藏在密道顶端的通风口,弦上还搭着第二支箭。
"低头!"他旋身将苏九鸾护在身后,雁翎刀划出半圆,两支弩箭被挑飞撞在墙上,第三支擦着他左肩划过,血珠立刻洇透布料。
苏九鸾趁机抽出阿爹的匕首,反手掷向通风口——"啊"的惨叫后,弩手的尸体砸在密道砖地上,腰间还挂着程公公的令牌。
"好个程公公的夜巡疏漏。"李青崖扯下衣襟缠住伤口,血却透过粗布渗出来,"十年前篡改刺史府案卷,十年后又想烧了这些证物。
赵侍郎,你当史书是你家的账本?"他话音未落,苏九鸾己将怀里的文件塞进他手中:"收好了,阿爹的绝笔在最底下。"
赵侍郎突然扑向脚边的淬毒匕首,林太监也跟着挣扎:"大人!
程公公有令——"李青崖的雁翎刀重重磕在林太监后颈,那太监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赵侍郎的指尖刚碰到匕首柄,苏九鸾的短刀己抵住他咽喉:"十年前你在刺史府放的火,我阿爹最后喊的是'青崖带阿鸾走'。"她声音发颤,刀尖却稳得像块铁,"现在轮到你喊了。"
"你们走不出皇宫!"赵侍郎突然笑起来,笑声混着血沫,"羽林卫左军己经封了玄武门,右军在龙首渠堵着——"他话没说完,密道口传来陈校尉的呼喝:"李爷!
左营己控制玄武门,右军统领是末将旧部,放行了!"
李青崖扯过林太监的腰带捆住赵侍郎,转头对苏九鸾挑眉:"先知之瞳还看到陈校尉的玄甲军比羽林卫快半刻。"他将文件贴身收好,雁翎刀往肩上一扛,"走,回陈府——"
"想走?"赵侍郎突然剧烈挣扎,额头撞在砖墙上,"程公公要的是起居注,这些破纸算什么?
等你们查到...啊!"苏九鸾的短刀划破他耳垂,血珠溅在他蟒纹官服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密道外的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龙首渠的石墩照进来,在李青崖手中的文件上投下金斑。
苏九鸾摸出火折子点燃林太监的衣摆,火苗舔着密道西壁的抓痕,将赵侍郎的嘶吼吞进浓烟里。
陈校尉的玄甲军己在密道口列队,见两人出来,立刻分出两骑开道。
"李爷,陈府到了。"
门房的灯笼还没撤,陈校尉的管家举着烛台迎出来,烛火映得李青崖怀中的文件泛着暖光。
苏九鸾解下夜行衣搭在臂弯,指尖触到衣袋里那截褪色的红绳——十年前系在密道砖缝的旧物,此刻终于跟着阿爹的手书回了"家"。
李青崖将文件放在陈府正厅的檀木桌上,封皮的金漆在烛火下泛着暗芒。
他解下缠在左肩的布带,血渍己经凝固成深褐色,却掩不住眼底的亮:"九鸾,你看这第三页——"
"先换药。"苏九鸾打断他,从怀里摸出个青瓷瓶,"今早擦药时你躲,现在倒想偷懒?"她拧开瓶盖,药香混着血味在厅里散开。
窗外突然传来鸦群惊飞的声响,李青崖的手指顿在文件上——那是羽林卫巡城的号角,比往日里多了三分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