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崖的耳膜被弩弦崩响震得发疼,一支弩箭擦着他鬓角掠过,带起几根断发。
他能清晰闻到苏九鸾肩伤渗出的血锈味——那血珠正顺着她乌鞘鞭的纹路往下淌,在月光下凝成暗红的线。
"九鸾左肩中箭,鞭法还能保持三成力?"他咬着后槽牙,唐刀格开王参将劈来的横斩,虎口震得发麻。
余光瞥见苏九鸾甩鞭的弧度比平时偏了半寸,这才惊觉她伤得不轻。
通判被她护在身侧,浑身筛糠般发抖,陈校尉的短刀己经出鞘,却被三个持盾士兵缠住,根本挪不过来。
老胡缩在墙根,突然扯了扯他的裤脚:"李大人!
当年修公主府时,后墙下有个排水洞,能钻人——"话音被王参将的刀风截断,老胡慌忙抱头蹲下。
李青崖的玉珏在袖中烫得灼肤,这是"先知之瞳"即将启动的征兆。
他猛地闭眼,任由唐刀本能地格挡左侧刺来的长枪。
黑暗中,十秒前的影像如碎片拼接:火盆的红光里,玄色衣摆扫过青砖——是金环卫弩手换位置时的影子;然后是血,喷溅在槐树皮上的形状,像朵扭曲的花。
"西南角第三棵槐树!"他突然睁眼,唐刀反挑,挑飞王参将刀鞘上的银饰,"弩手换了下弦位置,三息后会射向九鸾右腿!"
苏九鸾的鞭梢突然缠住通判腰间玉佩,借力旋身。
一支弩箭擦着她膝盖飞过,钉进她方才站的青石板,溅起火星。
她侧头对李青崖笑,嘴角却渗出血:"好算计。"
王参将的刀势变沉,这次带起了风声。
李青崖顺着先知之瞳的影像侧步,刀尖正戳中王参将护心镜的缝隙——那是方才影像里,王参将挥刀时露出的破绽。"噗"的一声,血珠渗进甲叶,王参将瞪大眼睛:"你......"
"陈校尉!"李青崖踹翻个扑上来的士兵,"老胡的排水洞在西南墙根,带通判先钻!"陈校尉短刀连刺,逼退持盾士兵,反手拽起老胡:"跟紧我!"老胡抖着从怀里摸出个铜锥,三两下撬起块松动的砖,露出半人高的黑洞。
"九鸾!"李青崖的唐刀架住两把长枪,"断后!"苏九鸾的乌鞘鞭突然缠住最近的弩手脚踝,用力一拽。
那弩手惨叫着从树顶跌落,撞断两根树枝,弩机"当啷"掉在地上。
她弯腰抓起弩机,反手射向东北角的灯笼——十盏红灯笼灭了三盏,黑暗里顿时乱了片刻。
"走!"李青崖拽住苏九鸾的手腕,往排水洞方向退。
王参将捂着伤口吼:"截住!
公主说要活口——"话音未落,陈校尉己经推着通判钻进洞里,老胡举着铜锥在洞口乱划:"洞窄!
一个一个来!"
苏九鸾的鞭梢突然缠住李青崖的腰带,用力一拉。
他本能后仰,一支弩箭擦着喉结飞过,钉在身后的砖墙上。"先知之瞳看到什么了?"她喘着气,肩伤的血己经浸透半边衣襟。
李青崖盯着她染血的领口,突然看清影像里最后那摊血的位置——正是排水洞上方的屋檐。
"屋檐有伏兵!"他拽着苏九鸾就地打滚,瓦片碎裂声中,两个蒙面人持短刀扑下。
苏九鸾的鞭梢缠住其中一人手腕,借力甩向另一人,两人撞在一起,跌进排水洞旁的草堆。
"青崖!"陈校尉在洞里喊,"通判卡住了!"李青崖冲过去,单手托住通判的腰往上顶。
通判肥硕的身躯终于挤进洞,陈校尉在里面拽着他的腿。
老胡举着铜锥敲砖:"快!
后面的弩手要上弦了!"
苏九鸾的乌鞘鞭突然扫过李青崖身侧,抽飞一支淬毒的短箭。
她回头时,李青崖正看见她耳后新添的血痕——方才那支箭,原本该钉进他心脏。
"走!"她推了他一把,自己转身挥鞭,逼退围上来的士兵。
李青崖咬着牙钻进洞,陈校尉在后面推他的脚:"九鸾呢?"
"她断后!"李青崖的声音在狭窄的洞里闷响。
老胡举着火折子照路,潮湿的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通判趴在前面哭嚎:"救命!
这洞会不会塌——"
"闭嘴!"陈校尉的短刀戳了下他的屁股。
李青崖摸着洞壁的砖缝,突然摸到道凹痕——是老胡之前说的排水洞,但砖缝里有新鲜的泥土,显然有人最近清理过。
"老胡!"他压低声音,"这洞通向哪?"
老胡的声音发颤:"通......通到兴庆宫后苑的荷花池。
当年我盗..."
"嘘!"陈校尉突然按住他的嘴。
洞外传来苏九鸾的鞭响,混着士兵的惨叫。
李青崖的玉珏还在发烫,先知之瞳的影像里,最后一幕是苏九鸾的鞭梢缠住屋檐的瓦当,借力荡向洞顶——那是突围的路线。
"快爬!"他推着陈校尉的背,"九鸾能跟上!"
洞外的喊杀声渐远,老胡的火折子忽明忽暗。
李青崖摸着潮湿的砖壁,听见前面通判的喘息声越来越粗。
突然,头顶传来瓦片移动的轻响,陈校尉的短刀"噌"地出鞘。
"是我。"苏九鸾的声音从洞顶的缝隙里漏下来,带着点笑,"你们爬得真慢。"
李青崖抬头,正看见她沾血的脸从洞顶的气孔探进来,月光顺着她的发梢淌进洞里,像一道银亮的河。
洞外,公主府的红灯笼还在摇晃,但追兵的喊杀声,似乎比刚才......远了些。
排水洞的霉味终于被夜风冲散时,李青崖的膝盖先触到了实地。
他反手拽住苏九鸾的手腕,将她从洞口拉出来,月光正落在她左肩的箭伤上——箭簇己经被她用匕首挑出,但血仍顺着臂弯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蜿蜒的痕迹。
"九鸾。"他喉结动了动,手指悬在她伤口上方半寸,终究没敢碰。
苏九鸾却先笑了,用未受伤的右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比三年前在终南山被熊瞎子抓的伤轻多了。"她话音未落,陈校尉己经扯下自己的外袍,撕成条扔过来:"先裹上,废园的偏殿有药箱——"
"废园?"李青崖突然眯起眼。
他的玉珏又开始发烫,先知之瞳的影像碎片在视网膜上跳动:一截玄色袖摆扫过褪色的朱漆门框,烛火在青铜灯台里晃出残影,还有半卷泛黄的绢帛被压在檀木匣下。
老胡缩着脖子凑过来:"兴庆宫后苑的废园...当年是太平公主的琴室,后来闹鬼就封了。"他咽了口唾沫,"林太监前天带着两个小宦官往那边去过,我偷听到他们说'东西藏在房梁暗格里'。"
李青崖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三日前在太子旧书房找到的密档,记载着天宝十三年秋,太子夜访华清宫时被灌下的"安神汤"里,除了参茸,还有半钱鹤顶红。
而送这碗汤的,正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程公公身边红人——林太监。
"陈校尉,带老胡和通判去偏殿。"他解下腰间唐刀,刀鞘塞给苏九鸾,"九鸾,你伤重,跟着他们。"
苏九鸾的鞭梢"唰"地缠住他腰带:"伤重?
我方才还能用鞭尾挑了三个弩手的下巴。"她盯着他眼底的暗涌,突然放软声音,"青崖,你要去废园。"
不是问句。
李青崖的喉结滚动两下:"秘档在林太监手里,今夜不拿回来,明天就会被烧成灰。"他指腹蹭过她染血的耳垂,"你守着通判,他是太子暴毙那晚唯一在场的外臣,活口比我重要。"
苏九鸾的鞭梢慢慢松开。
她望着他转身的背影,突然喊:"如果半小时没回来——"
"我会回来。"李青崖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他能听见她的咬牙声,混着陈校尉安抚通判的低喝,还有老胡摸索火折子的动静。
这些声音像根线,牵着他的后背,首到废园的朱漆门在眼前裂开道缝。
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吱呀。
李青崖贴着墙根滑进去,月光被爬满青苔的廊柱切割成碎片。
影像里的青铜灯台在东厢亮着,灯芯结着灯花,投出两个晃动的影子——林太监和一个持刀的护卫。
"大人,要不把东西烧了?"护卫的声音发颤,"那姓李的邪门得很,方才在公主府连王参将都栽了。"
林太监的指甲敲了敲檀木匣:"烧?
程公公有令,要原样呈给公主。"他掀开匣盖,绢帛的脆响让李青崖的太阳穴突突跳——正是他在太子书房见过的密档,边角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应该是太子呕血时溅上的。
机会只有一次。
李青崖闭了闭眼,先知之瞳的影像在黑暗里清晰起来:三秒后,护卫会转身去关窗,林太监的左手会按在匣盖上。
他猛地冲出去,唐刀挑飞护卫腰间的刀,反手架在林太监脖子上。
"李...李大人!"林太监的喉结蹭着刀刃,"您这是做什么?
咱家不过是替公主保管——"
"替公主篡改史实?"李青崖的刀往前压了半分,"太子喝的安神汤,是你亲手端的。
汤里的鹤顶红,是你从程公公的药柜里拿的。"他另一只手抓起檀木匣里的绢帛,指尖触到那些熟悉的小楷,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这是他祖父的字迹,当年作为史官记录的内廷秘事,后来家族被诬"私修伪史"满门抄斩,原来真迹竟藏在这里。
"你...你怎么知道?"林太监的声音破了音。
李青崖没回答。
他扯下林太监的腰带,将人捆在柱上,又用刀背敲晕了护卫。
绢帛被他小心卷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还留着苏九鸾肩伤的血锈味。
等他钻出废园时,月亮己经爬到了飞檐角。
陈校尉迎上来,脸色比月光还白:"九鸾不见了。"
"什么?"李青崖的瞳孔骤缩。
"她说去引开追兵,留了这个。"陈校尉递过乌鞘鞭,鞭尾系着块染血的碎布,是苏九鸾外袍的料子。
李青崖捏着碎布,能闻到上面混着铁锈和她惯用的沉水香。
"往哪走了?"
"北墙。"陈校尉指向远处晃动的火把,"刚才有一队金吾卫往那边去了。"
李青崖的唐刀嗡鸣出鞘。
他转身要跑,老胡突然拽住他:"李大人!
秘档...?"
"比命重要。"他甩开老胡的手,往火把最密的方向狂奔。
夜风掀起他的衣摆,怀里的绢帛窸窣作响,像祖父在他耳边说:"青崖,真相若被埋进黄土,比杀了我还疼。"
等他追上苏九鸾时,她正背靠着北墙,乌鞘鞭缠在两个金吾卫的刀上,左肩的伤又开始流血,在地上滴成一串红玛瑙。
看见他,她笑出了声:"我就知道...你会来。"
李青崖挥刀劈翻最近的士兵,拽住她的手腕往城门跑。
远处传来更密集的马蹄声,他知道是公主的追兵到了。
可等他们跑到长安城下时,本该大开的明德门却紧紧闭着,城楼上的灯笼照出"全城戒严"的木牌,守城的金吾卫举着长枪,为首的参将正是方才在公主府受伤的王参将。
"李青崖!"王参将的声音混着夜风飘下来,"公主有令,擅闯城门者,格杀勿论。"
李青崖望着紧闭的城门,怀里的绢帛突然变得滚烫。
他侧头看向苏九鸾,她的血正滴在他手背上,像朵正在盛开的花。
而远处,追兵的火把己经连成了一条火龙,正顺着护城河往这边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