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秋将尽,立冬将至。
京城的风己带上霜意,枯黄的落叶铺满宫道,唯有琼林苑内依旧灯火通明,暖炉烧得噼啪作响,与殿外的萧瑟寒意形成鲜明对比。
今日是皇帝谢子毅登基后的首次冬宴。
吏部尚书温俊城作为宴席主持者之一,正捋着三绺墨髯在席间周旋,玄色蟒袍上的金线云纹随动作闪烁,与他眼角的倨傲相得益彰。
旁边的许世林与他相比,显得更加和蔼些。
主位之上,谢子毅指尖轻叩暖玉杯盏:
“立冬将至,今年收成尚可,也算不负百姓。”
话音未落,胡邹率先起身恭贺,声音洪亮得震得檐角冰棱微颤:
“陛下仁德,方有西海丰登。臣等定当鞠躬尽瘁,以报圣恩!”
他身后的文武百官纷纷应和,唯有末席的温远庭。
一身半旧的月白棉袍在满座华服中格外素净,正低头轻搅着杯中暖酒。
后宫席位里,温芷穿一袭藕荷色夹棉宫装,目光掠过温俊城张扬的身影,落在温远庭身上竟不可察觉的顿了顿。
此人便是温远庭,让父亲头疼之人。
怎么看都是平凡之辈,竟有这么大能耐。
长孙无忌满面愁容地看着与温远庭并坐的父亲,内心又是一阵酸楚。
放在从前,她长孙家又何止坐在末席?
她身旁的公孙玉瑶正扒着桌沿看殿外飘雪,石榴红氅衣的流苏扫过银霜桌面,忽然轻呼:
“呀!初雪落宫灯上了!”
闻言,殿中女眷的目光纷纷看向屋外。
温远庭也将纤细的脖子伸的老长。
谢煜玺坐在前面看见温远庭的样子,没忍住笑了笑。
本来他是打算跟温远庭并坐的,但被他拒绝了。
理由便是:人多眼杂,多有不便!
而许世林身后的许晚依也正伸着脖子顺下谢煜玺的视线寻找让他失神之人,但从始至终都没有结果。
殿中乐声转缓,一队舞姬踩着细雪般的舞步入场。
她们银白狐裘镶边的舞衣掠过,让这个初冬日显得更有生气。
眼前一片祥和景象,引得朝中文臣诗兴大发,于是向皇上进言:
“陛下,这‘初雪映宫灯’的景致,何不请诸位赋诗助兴?”
谢子毅颔首。
温俊城嘴角笑意加深,刻意绕过几位元老,径首走向温远庭:
“陛下,臣举荐一人!”
他袍袖一扬,指向那年轻官员,
“温御史素有才名,臣听闻其曾于寒夜苦读,想必对‘前夜宫苑即景’别有体悟。
今日便请温御史以‘初雪映宫灯’为题,为陛下献诗一首!”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沸油。
殿皆知温俊城身为吏部尚书,与温远庭素有嫌隙,此刻在皇上面前发难,分明是要当众折辱。
温远庭放下茶盏起身,棉袍下摆扫过椅脚时发出细微声响,他不卑不亢行礼:
“臣才疏学浅,恐难负陛下与尚书大人厚望。”
“哎,怎么这会怕了,既然温尚书推荐,你便试上一试,作文章本来就不是你分内之事,作不好也无大碍。”
胡邹摸着胡子说道。
他对这个后生可谓是越看越欢喜。
许世林瞪了胡邹一眼,小声责怪:
“你看不明白这是温俊城的小把戏?你还替他出面?”
“你懂什么,这后生就是要给点压力才能成长。”
许世林冷哼一声:“我不同你这野蛮人讲道理。”
“那下官可就献丑了。”
温远庭说道,随即垂眸沉思。
温俊城抱臂而立,蟒袍上的金线蟒纹在烛火下似要游动。
温芷不紧不慢吃着蜜橘,眼眸笑意很深。
父亲这招妙!
唯有温远庭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
少顷,温远庭抬眸,声线清朗如冰泉击石:
“玉屑初飘夜色沉,宫灯十万映寒林。
金炉暖透梅梢雪,翠幕光摇竹外禽。
半卷珠帘风细细,一斟绿蚁意愔愔。
忽闻别院笙歌起,疑是春风入上林。”
素有才华不敢当,不过这作诗嘛,他倒是会一点。
诗句落定,温俊城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手指狠狠掐进袖中玉扳指。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穷酸货竟能写出“宫灯十万映寒林”这般雄浑气象,更将“金炉暖雪”与“竹外禽鸣”的冷暖对比写得浑然天成。
谢子毅抚掌大笑:“好!温爱卿果真有才,温尚书你这举荐可真是慧眼识珠啊!”
后半句谢子毅意味深长,他自然晓得温俊城心中有鬼。
让温远庭治治温俊城,打压一下温俊城的气焰,也是谢子毅心中所愿。
谢煜玺更是一脸欣赏,对温远庭的目光更加炽热。
我的眼光,怎么可能差!
温俊城面皮抽了抽,勉强笑道:
“陛下谬赞,是温远庭素有才华……”话音未落,身侧的夫人张静茹忽然轻咳起来。
她今日穿的赤金蹙银云锦褙子衬得面色有些苍白,频频望向殿外的眼神带着不耐:
“妾身腹中突然不适,应该是刚才吃了冷酒……”
温俊城正为温远庭的诗气得心头火起,闻言不耐烦挥手:
“去吧去吧,让丫鬟扶好,小心路滑。”
张静茹如蒙大赦,福身告退后几乎是小跑着离开大殿。
一出琼林苑,凛冽寒风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吹散了脸上的病容。
她快步登上马车,对车夫压低声音:“回家!”
车内,张静茹掀开窗帘望着渐远的宫灯,嘴角勾起急切笑意。
她心中念着的并非腹痛,而是密室内能让她醉生梦死的陈建。
琼林苑内。
温俊城强撑着笑容看谢子毅刚赏赐温远庭紫貂裘,听着那些文臣围着那年轻官员赞叹“金炉暖透梅梢雪”的妙笔,只觉得袖中玉扳指冰得刺骨。
胡邹之子胡峰看到温远庭的才华,也开始跃跃欲试。
“爹,孩儿想与温御史探讨一下。”
胡峰文武双全,此刻遇到温远庭这样的才子,心中对温远庭多了几分喜爱。
胡邹答应了。
温远庭一下子成了全场的宠儿。
“温大人,可否与我对上一对?”胡峰简单介绍过自己之后,向温远庭发出邀请。
温远庭看了看胡邹,点了点头。
胡峰思索片刻开口:“余曾闻紫塞烽烟沙外尽。”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温远庭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心中窃喜。
嘿嘿,能用的不用那不是傻子吗,李白啊李白,谢谢你咯~
闻言在场又是一阵喝彩。
温俊城父女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谢子毅瞪大双眸,震惊不己。
李白的诗?
温远庭当真跟我来路相同!
几个回合下来,胡峰甘拜下风,又坐了回去。
“既然如此,朕出上联,温爱卿对下联。”
谢子毅语中满是期待,接着不给温远庭推辞的机会便自顾自开口:
“举头望明月。”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纷纷点头表示赞赏。
只有温远庭震惊万分,大脑宕机。
随后,他颤颤巍巍地从嘴里说出那五个字。
“低头思故乡。”
“宫廷玉液酒。”
“一百八一杯!”
皇上!
他!
也是现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