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黄沙掠过黄河大堤,把隆冬的寒气灌进陆沉的飞鱼服。他攥着半片药人札记,上面“星变惊龙”西字被冷汗洇开,远处河滩上围满了锦衣卫和当地官兵,中间横卧着一段布满裂痕的白色巨骨,足有两丈长,骨节处刻着碗口大的朱红篆字:“景泰归位,龙气西迁”。
“大人,这骨头闻着有硝石味。”宋七蹲在骨边,刀尖刮下一层白粉,“像是用石灰水泡过,倒不像天然龙骨。”
陆沉点头,目光落在骨头上的刻痕——笔画边缘有酸蚀的毛边,和三年前在诏狱见过的伪造证据如出一辙。更诡异的是,龙骨的裂痕走向竟与成化十二年的黄河改道图完全吻合,每个裂痕节点都标着“土木堡”“夺门之变”等年份。
“陆百户好大闲情!”尖锐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西厂督主汪首穿着簇新的孔雀补子衣,腰间挂着那枚惹祸的假阴阳符,“皇上刚赦免你和白姑娘,你倒先跑到黄河边看‘龙骨’?莫不是想给景泰帝招魂?”
陆沉转身,看见汪首身后跟着二十多个西厂番子,人人袖中藏着佛郎机短铳——正是宁王府走私货。他故意盯着汪首的腰牌:“督主腰间的玄武纹,倒是和龙骨上的‘景泰’二字相得益彰。”
汪首的脸瞬间涨红,手按刀柄却又想起镜道里的爆炸场景——那时陆沉用碎镜映出他腰牌是宁王府仿制品。他强压怒火,皮笑肉不笑地说:“陆百户说笑了,这龙骨是河南布政使今早捞到的,你看这刻字——”
他突然指着龙骨头部,那里的裂痕竟拼成“汪首误国”西字。番子们顿时哗然,汪首的冷汗浸透后背:“这、这定是妖人作祟!”
午初刻·黄河渡口驿站
白蘅裹着厚厚的棉斗篷,指尖抚过颈间己淡成浅红的蝴蝶胎记。驿站的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暖不了她从诏狱带出的寒气。桌上摆着她连夜拓印的龙骨刻痕,每个篆字的起笔处都藏着极小的“宁”字暗纹。
“白姑娘,这是您要的《河防通议》。”驿丞捧着泛黄的书卷,目光忍不住落在她腕间的影傀丝疤痕,“洪武年间也闹过龙骨案,后来查出来是淮西商人伪造,为了骗朝廷治水银……”
白蘅点头,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争吵声。她掀开窗帘,看见陆沉正被几个锦衣卫围着,为首的正是东厂尚铭的亲信李五,腰间的东珠耳坠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陆百户查案查到黄河边?”李五阴阳怪气,“我们东厂刚查到,这龙骨刻字用的酸液,和您当年在诏狱审案用的一模一样呢。”
陆沉的手按在绣春刀上,想起赵夫人木甲头颅的酸蚀痕迹。他突然笑了:“李公公记性真好,不过比起酸液,您腰间的耳坠更有意思——和慧妃宫里的东珠,可是同一块料子?”
李五的脸色骤变,耳坠“当啷”落地。白蘅看见,耳坠内侧刻着“成化九年冬”的字样,正是慧妃堕胎的月份。她悄悄将拓片收进袖中,拓片背面,“宁王府”的暗纹在火光下显影。
午正刻·紫禁城司礼监
陈矩靠在潮湿的牢房墙上,听着远处传来的钟鼓之声。他的司礼监服饰己被剥去,换上了罪臣的青衫,唯有袖中那半片《推背图》残页还藏得严实,上面“龙骨现,星变起”的预言,此刻正在黄河边应验。
“督主,汪首把龙骨案推给宁王了。”前来送饭的小宦官压低声音,“万安首辅借机弹劾二十三名官员,说他们私藏景泰帝画像。”
陈矩笑了,笑声惊飞了窗台上的寒鸦。他知道,汪首越是急于撇清,越会暴露假阴阳符的破绽,而万安的清洗,不过是替宪宗扫除“景泰复辟”的舆论威胁。“去告诉陆沉,”他往饭团里塞了张纸条,“酸液里掺了辽东狼毒草,让他查去年冬天的香料商。”
小宦官刚走,牢门突然打开,周子安御史走了进来,袖口沾着新雪。他的《朱子家训》抄本边角卷起,露出里面夹着的宁王府密信:“陈督主好算计,借龙骨案让汪首和宁王狗咬狗。”
陈矩盯着周子安腰间的鹤顶红瓶——那是万贵妃所赐,此刻瓶身刻着的牡丹纹,正与龙骨上的“景泰”二字形成诡异的呼应。“周御史是来问‘双生药人’的下落?”他故意扫过密信,“不如先查查,您袖口的雪,为何带着辽东松木的香气?”
未时初刻·黄河滩涂
陆沉蹲在龙骨尾部,刀尖挑开表层石灰,露出底下的墨线——竟是用《大统历》的星象轨迹画成。宋七突然指着骨节缝隙:“大人,这里卡着片鱼鳞!”
那是半片锦衣卫腰牌的残片,背面刻着“成化九年冬,内官监造”。陆沉的呼吸骤停,这正是药人案爆发的年份,而内官监,正是陈矩当年调包慧妃胎儿的地方。
“陆百户好兴致!”白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递过拓片,暗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每个‘景泰’字里都藏着‘宁’,汪首的假符、李五的耳坠、还有……”
她突然指着龙骨的眼睛位置,那里嵌着粒金鳞粉凝成的珠子,映出远处官道上的车队——车帘绣着宁王府的玄武纹,车轮印里带着辽东松木的碎屑。
“是宁王的人!”陆沉握紧残片,突然想起陈矩在镜道中说的“借刀杀人”,“他们伪造龙骨,就是要让宪宗以为,宁王要借‘景泰复辟’谋反,从而……”
“从而让汪首的西厂名正言顺地查抄宁王府。”白蘅接口,影傀丝残片在袖口轻轻颤动,“但酸液里的狼毒草,只有陈矩的司礼监库房才有。”
未时三刻·宁王府驻京办
宁王朱宸濠的使者捏着密报,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密报上“龙骨刻字暴露”的字样让他冷笑,指尖划过案头的佛郎机炮图纸——正是葡萄牙走私货。
“使者大人,西厂的人在门口。”随从低声禀报。
“让他们搜。”使者把玩着袖中陈矩送来的真·阴阳符,玄武纹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把‘景泰通宝’钱模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再在暗格藏些……”他顿了顿,“藏些万安首辅的字画。”
随从领命而去,使者望着墙上的星象图,目光落在天枢星位——那里,正是陆霜被囚禁的星象仪密室。他知道,陈矩的“星变惊龙”计划才刚刚开始,龙骨案不过是引宪宗露出獠牙的诱饵,接下来的“双生劫案”,才是真正的杀招。
申时初刻·锦衣卫临时公署
陆沉盯着桌上的狼毒草标本,听着远处传来的马蹄声——那是汪首带队查抄宁王府的动静。宋七递来司礼监的香料清单,去年冬天确实有二十车辽东松木运往陈矩的库房。
“大人,白姑娘在龙骨眼睛里发现的金鳞珠,”宋七压低声音,“能映出星象仪的位置。”
陆沉点头,看着白蘅用影傀丝残片在地面摆出星图,中心正是西华门井台。他忽然想起母亲刻在发簪上的“辰时焚天”,现在才明白,那不是死亡暗号,而是启动慧妃胎魂的钥匙。
“陆沉,”白蘅突然握住他的手,指尖的温度让他一惊,“陈矩故意让龙骨案暴露,是想让宪宗以为,只要杀了宁王和汪首,就能堵住天下人的嘴。但真正的‘星变’,在——”
她的话被突然闯入的小宦官打断:“大人!黄河大堤传来急报,龙骨突然‘流血’,血水在沙滩上写出‘郕王之子’西字!”
陆沉和白蘅对视一眼,同时想起药人札记的最后一页:“双生归位,星图破碎,皇权现形”。他们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更可怕的开始——当龙骨的“血”指向宪宗最恐惧的秘密,当汪首在宁王府搜到“景泰通宝”钱模,整个朝廷即将陷入新一轮的血雨腥风,而他们,这对被皇权标记的“双生药人”,终将在“星变惊龙”的预言中,成为撬动皇权根基的第一块巨石。
北风呼啸而过,吹得公署的灯笼左右摇晃,光影在陆沉的鱼鳞袋上跳动,袋上的“悔”字被映得忽明忽暗。他摸了摸靴底的发簪,银质簪头还带着黄河的潮气,仿佛在提醒他,无论龙骨是真是假,无论预言是真是幻,有些真相,早己被埋在皇权的深渊里,等着他和白蘅,用带血的指尖,一点点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