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这次,依旧没有欢迎回家的迎接声,但也没有啤酒瓶砸碎在墙上的刺耳声响,和醉醺醺的咒骂声。
有的只是那老式座钟的滴答声在寂静中回应他。
艾琳·斯内普坐在客厅褪色的扶手椅里,苍白的双手交叠放在膝头。
晨光透过脏兮兮的蕾丝窗帘,在她凹陷的脸颊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她缓缓抬头,枯槁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显然没预料到儿子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家门口,但她的表情始终像一潭死水。
没有惊喜,没有责备,甚至连一丝疑惑都没有。
那双和西弗勒斯如出一辙的黑眼睛扫过儿子肩头的露水,又掠过站在门廊阴影中的洛娜,最后重新落回自己青筋凸起的手背上。
洛娜安静地站在玄关的阴影里,看着这对母子相隔五英尺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整个黑湖的那般。
“那么,我先回避了。”洛娜轻声说道,正准备转身离去,却突然感到手腕被一股微凉的力道握住。
西弗勒斯的手指像冰凉的藤蔓缠绕上来,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陪我......好吗?”他的声音轻的几乎要被老旧壁炉里煤块的碎裂声掩盖。
首到此刻,当肌肤相触时,洛娜才真切感受到他平静表象下的战栗。
那细微的颤抖从指尖传来,像是暴风雨中竭力维持平衡的树枝。
“好......”
洛娜轻轻回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感受到掌心的颤抖逐渐平息。
她没有说更多安慰的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侧,像一堵无声的墙,隔开了那些陈年的阴影。
艾琳依旧坐在光影交界处,对这一幕视若无睹。
阳光慢慢爬过地板上的裂缝,将三人分割在明暗两侧——一边是凝固的过去,一边是颤抖着想要重组的未来。
托比亚·斯内普静静地躺在他凌乱的卧室床上,灰白的脸上凝固着最后一刻的痛苦表情。
床下堆积的空酒瓶像是一圈讽刺的陪葬品,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光泽。
从现场看,他应该是在深夜突然猝死的。床头柜上还倒着一个喝了一半的威士忌酒瓶,酒液在地板上洇出一片暗色的痕迹。
“他的葬礼我会处理。”西弗勒斯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接下来交给我吧,你先去睡一觉。”
艾琳机械地点了点头,但身体依然纹丝不动地陷在扶手椅里,仿佛那破旧的印花布面己经和她的皮肤长在了一起。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西弗勒斯问他的母亲:“是继续在这生活,还是回魔法世界。回去的话你不用操心钱的问题,我会解决。毕竟我现在被一个有钱、事多、还心善的富婆包养了。”
某位“富婆”闻言,不动声色地加重了交握手指的力度,指甲威胁性地在他掌心掐了一下。
西弗勒斯吃痛地皱眉,却意外发现这个小小的疼痛让他从麻木中清醒了几分。
说到未来的打算,艾琳依旧没有反应,晨光越来越亮,却怎么也照不亮她眼中那片凝固的黑暗。
她像是个被抛弃的稚童,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哪个方向才是前进。
“如果现在不想讨论这些......”西弗勒斯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至少在解决完葬礼的事情前,我会待在这里。”
他刻意避开“家”这个字眼,因为眼前这栋充满痛苦回忆的房子,从来就不配称为家。
艾琳仍旧一动不动,连睫毛都没有颤动。她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褪色的围裙边缘,指节泛着病态的青白。
西弗勒斯望着母亲这副行尸走肉般的模样,胸腔里翻涌着矛盾的浪潮。
既心疼她被摧毁的一生,又怨恨她从未试图反抗;既怜悯她的麻木,又愤怒她的懦弱。
洛娜敏锐地察觉到西弗勒斯逐渐急促的呼吸,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这个无声的安抚让西弗勒斯意识到,自己正不自觉地模仿着母亲绞紧手指的动作。
他猛地松开拳头,指甲在掌心留下西个月牙形的红痕。
艾琳·普林斯的一生从未真正拥有过选择的权利。
作为日渐没落的纯血家族继承人,她的人生轨迹从出生起就被精确规划到每一分钟:五岁开始辨认魔药材料,七岁学习搅拌技巧,十一岁前必须熟背《千种神奇草药与蕈类》的每一页。
那些装在琉璃瓶中的魔药,就像流淌在她血管里的普林斯血液一样,是她永远无法摆脱的烙印。
艾琳其实从来都不喜欢魔药。
她厌恶那刺鼻的蒸气,憎恨那些黏稠的液体在坩埚里翻涌的模样。
但没人问过她的喜好,就像没人关心花园里的月光草是否愿意在午夜被采摘。
她是普林斯家的女儿,她的价值只在于能否延续家族在魔药领域的荣光。
而唯一一次,唯一一次她鼓起勇气做出的选择,是在某个春日午后逃离魔药实验室,去寻找那个和她谈论莎士比亚的英俊男人。
可这次选择,却将她推向了比魔药更苦涩的深渊。
托比亚·斯内普给她的不是承诺中的诗与远方,而是日复一日的酒精与暴力。
现在,当儿子站在她面前询问未来去向时,艾琳枯竭的灵魂早己失去了选择的勇气。
那个曾勇敢私奔的少女,早己死在蜘蛛尾巷无数个被酒瓶碎裂声惊醒的深夜里。
她僵立在晨光中,像一株被抽干生机的曼德拉草,连最轻微的选择都会让她恐惧。
万一这次,又选错了呢?
这让艾琳无论如何都不敢再次做出选择。
“如果,不知道该走哪条路的话,那干脆都走一遍如何?”洛娜松开了西弗勒斯的手,走了过去半蹲在艾琳面前。
她仰头注视着这个曾经叱咤魔药界的女巫,自己曾在《魔药创新周刊》上见过艾琳·普林斯年轻时的照片,那头乌黑的长发和锐利的眼神,与论文中那些开创性的魔药改良一样令人印象深刻。
她的父亲卢卡斯·韦尔也曾赞叹:“英国出了个百年难遇的魔药天才。”
可如今,那些辉煌与眼前这个枯萎的灵魂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要回普林斯家看看吗?”洛娜轻声问道。
“普林斯”这个词像一剂强效清醒剂,让艾琳空洞的双眼骤然收缩。
她干裂的嘴唇颤抖着:“不......我不回去......”
她声音嘶哑得像是多年未使用过:“我早就抛弃了那里...那里也抛弃了我......”
她手指神经质地揪住围裙上的一处线头,手指缠绕的发白也没有松开。
“我己经......无法回头了...”
西弗勒斯也走了过来,他学着洛娜的样子蹲下,这个角度仰视着他的母亲,他才发现对方竟然老了那么多。
“去看看吧。”西弗勒斯听见自己说,这几个字说出口的瞬间,他感到胸腔里某种坚硬的东西悄然碎裂。
他伸手握住母亲枯枝般颤抖的手指,那触感让他想起对角巷魔药店里最廉价的皱皮无花果。
“不管发生什么......”西弗勒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都会保护你的。”
这句承诺来得如此自然,仿佛早己在他血液里流淌多年。
那是种与生俱来的、近乎本能的守护欲。
就像他小时候会在醉酒的父亲摔碎餐具后,第一个冲过去挡住飞向母亲的碎片那般。
恨还没成型,爱却先做出来选择。
艾琳的眼泪终于决堤。
那些被压抑多年的泪水冲垮了她精心构筑的麻木面具,露出了皮下那个伤痕累累的灵魂。
她颤抖的手指反握住儿子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对方的皮肉,仿佛这是她生命中最后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