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裳晚那冰冷的脉象如同死神的呓语缠绕在少年指尖,那股狂暴的灵力、或者说妖力已经变为一种凶猛的寒毒,如同毒蛇般吞噬着她的生机,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都显得无比艰难。
陆尘的心随着指下那紊乱虚弱的律动而不断下沉,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感在胸腔里蔓延。
少年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用意念打开了自己的系统商城,向下翻到消耗品那一栏中,满怀期待的望向了“九转玉清丹”所在的那一行……最后看到的,却是一排冷漠而无情的倒数计时。
陆尘沉默的将系统关掉,他缓缓站起身,环顾四周。
洞内安静得可怕,只有姜裳晚急促而微弱的喘息声,以及幽微的光芒下,无妄山的姑娘们那写满了无助和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眼睛。她们的视线像沉重的蛛网一般,缠绕在少年身上。
沈玥也终于冲到了近前,她小小的身子似乎被眼前姜裳晚那惨烈而脆弱的模样震住了,小嘴微张,苍白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似乎连呼吸都忘了。少女就那样僵立在几步之外,目光在姜裳晚被血浸透的绷带和陆尘凝重的侧脸上来回扫视。
“你们……”陆尘看向那些无妄山的女修,眼神冷静,“……麻烦先出去一下。”
“可……可是晚晚师姐……”那个带路的女修下意识地开口,声音颤抖,充满了不舍和忧虑。
陆尘没有看她,目光径直投向气息奄奄的姜裳晚,斩钉截铁地说着。
“我应该可以救她。”
姑娘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嘴唇紧抿着,向他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沉默的退了出去。
待到凌乱的脚步声消失在拐角,一直僵立着的沈玥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晚晚她……这是怎么了?”
“她伤的很重,虽然伤势本身并不算棘手,但眼下最大的困难是没有药。”
听到陆尘的话语,沈玥微微睁大了眼睛。
按理来说,最快让姜裳晚恢复的方法就是直接从商城里换一颗九转玉清丹给她就好,陆尘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但直到他看到商城里那个无情的倒数计时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在这一类事情上,自己有些太过于依赖系统的存在了。
思维惯性也好,路径依赖也罢,因为系统能为自己兜底,让他总觉得“还会有办法”,所以很多事情才没有仔细考量,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个虚幻的游戏而已。
迅速收回思绪,陆尘转头看向沈玥,“她现在的情况要比我预想中的还要糟糕,如果不赶紧做些什么的话,就算她捡回一条性命,此生也会与修行一途彻底无缘。”
沈玥看着少年脸上少有的严肃表情,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现在能做些什么?”
陆尘的目光从沈玥的小脸上移开,重新落回到姜裳晚苍白的脸上。少年俯下身去,动作轻柔,一手托住她的后颈,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小心翼翼地将少女从冰冷坚硬的石壁旁抱起,挪到洞厅内唯一一块相对平整些的地面。姜裳晚的身体软绵绵的,轻得让人心慌,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让陆尘的心又沉了沉。
安置好她,陆尘才重新抬眸看向沈玥,语气重带着一丝无奈,“我不好说,疗伤这件事本身……的确不是我的强项。况且短时间内也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地方,所以只能尽力的将最要紧的危险处理好。”
少年皱了皱眉头,抬眸继续向沈玥说道,“她体内有一股暴乱的灵力正在四处乱窜,要是不赶紧处理,会伤及她的根本。”
“那我能做些什么吗?”沈玥小声的问着,“晚晚也是我的好朋友……”
“如果可以的话,你暂且退到洞口方向一些,帮我守住那条进入这里的唯一通道。不要让人进来打扰,无论是谁。我需要……非常非常安静的环境。”
陆尘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了一些会用到的丹药。
支开沈玥,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接下来的操作容不得半分干扰,任何响动都可能让他分神,功亏一篑。而另一方面……
陆尘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他勉强挑出来、或许能起点作用的丹药和材料,又落回姜裳晚那张失去光彩的脸庞上,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仔细说起来,他自己心里其实根本没有一点底。
先前与沈玥说自己不太会疗伤的话是真的,一旦没有系统支持,陆尘发现自己手足无措的像是个孩童一样。
话虽如此,他不能,也不想就这样看着姜裳晚在自己面前死掉。
虽然综合估算下来成功的可能性只有大约三成……纵使希望渺茫如萤火,纵使他笨拙得可能亲手掐灭这点微光,他也要搏一搏。
……
姜裳晚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但是她感觉自己的眼皮好重好重,像是灌了铅一般。
——是快要到时间了么?
冰冷的念头悄无声息地滑过心间。
少女轻轻抿着嘴唇,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张脸,一张被她小心却又刻意的收拢在内心深处的脸。
自己是在做梦吧?一定是在做梦对吧?
一丝带着苦涩的侥幸在她心底盘旋,或许只有在梦里,才能如此清晰地见到他,却又不必担心那呼之欲出的心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又或者说……自己已经死了?
姜裳晚尝试着想要睁开眼,她的眼皮颤动了几下,那点朦胧的亮光尽头却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磨砂琉璃。她看不见任何清晰的影像,只有朦胧的光斑晃动。
不过,听觉似乎比视觉稍稍清晰一点。
是瓷质器皿轻轻碰撞的清脆声响,就在不近不远的地方,一声又一声,透着急促和小心。
是姐妹们吧?是她们还在徒劳地试图挽救什么?
——姐妹们其实不用管我啦……没有用的。
她自己受伤的情况,要比任何人都清楚……只不过当初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其他的同门,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姜裳晚的脸色依然很苍白,她原本想撑起自己的身子,却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半分的力气。
是在害怕吗?应该是在害怕吧……
除了害怕死亡,还在害怕某些事情会成为永远的遗憾吧。
她原本,真的可以安然无恙地退下山峰,远离那片混乱中心的。
可眼角的余光里,是朝夕相处的师妹们花容失色的奔逃,是她们惊惧盈满的泪眼,是邪修得逞后扭曲的狞笑,是雪妖狂暴而凄厉的、仿佛能撕裂神魂的怒吼。
脚下的山石在震动,冰冷的寒气如同死亡的触手迅速蔓延。
于是少女还是停下了脚步,毅然决然的转身迎了上去。
愚蠢?莽撞?
躺在这里的时候,姜裳晚的脑海甚至自嘲般地闪过这样的评价。
别人会怎么看她呢?为了救几个可能也逃不掉的同门,把自己搭进去的傻子?
可少女的嘴角,却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是害怕吗?
是的。
那种源于本能的、对彻底消逝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她的心田。
但更多的,却像是一种……遗憾?
一种沉甸甸的、压在心头无法言说的酸楚和空洞。
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害怕”。
害怕某个未曾说出口的执念,某个在心中盘旋了太久却终究没有勇气付诸言语的心事,随着生命的流逝,成为永远封存于黄泉彼岸的遗憾,再无传达的可能。
——很多事情,不是一定要想清楚因果与得失才会去做的。
姜裳晚的脑袋里,忽然平白无故的出现了这样一句话。
来自于某个和自己同行的白衣少年的话。
意识似乎又模糊了些,那少年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晃动着。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起微弱的涟漪。
是在什么地方潜心修炼?
还是如往常一样,兴致勃勃地探寻着秘境?
又或者……是在为那个总能让他目光温和、唇边含笑的姑娘,他的道侣小姐,细心地准备着香气扑鼻的食物?
思绪飘到此处,一股小小的、细细的酸涩感,猝不及防地从心底最深处涌了出来,迅速弥漫开,比身体的不适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力的窒息。
酸涩里夹杂着强烈的遗憾和不甘,像是藤蔓一样,紧紧地缠住了她的心房。
当初……真应该说出来的……
即便知道结果……知道会被拒绝……也比现在这样……抱着这份心意……无声无息地……彻底沉入黑暗中……好得多吧?
忽然,姜裳晚感觉自己被人扶着后背很温柔的坐了起来,鼻息间萦绕着的是一股很浓的、掺杂着淡淡花蜜甜香的药味。
自己这些师妹们还真是体贴啊……居然记得在药汤里面加点花蜜,只可惜自己要让她们失望啦,那雪妖洞穿自己腹部的同时,可是往自己身体里灌入了一大股暴乱的冰冷妖力,自己早就气若游丝啦……
少女嘴角微微翘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不过还是一点点将碗里的药全部喝了下去。
奇怪的是,这次的药汤与之前相比,除了味道不大一样之外,自己的身体居然一点点暖和了起来,使得她的脸颊终于变得稍稍红润了一些。
又稍稍歇息了一会儿,姜裳晚感觉到身体略微恢复了点力气,便尝试着睁开眼睛。
少女这次的尝试很成功,只是眼前的画面似乎有些不那么真实。
那张被姜裳晚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脸庞,此刻正一脸担忧的望着她,手中的药碗还带着点点余温,眉目间皆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