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山风呜咽,追兵随时可能搜到此处,时间就是江重的命!
“刘大夫!”辛战猛地看向刘百农,眼神决绝,“不能再等了!江统领的命,耽搁不起!请你……尽力施为!无论后果如何,辛战一力承担!总好过……坐以待毙!”
他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
白瑶芳紧咬下唇,看着江重灰败的脸色,重重点头:“有劳刘大夫!放手一试吧!”
刘百农看着二人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又看了看命悬一线的江重,一股属于医者的热血和责任感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好!准备烈酒、火折子!所有人退开,保持安静!”
洞内的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
刘百农从背篓底层取出一个皮囊,里面是长短不一、细如牛毛的数十枚金针。
他用烈酒仔细净手,又在火上将几枚长针烤过。
他凝神静气,回忆着老师传授的“金针渡穴”图谱,指尖拈起第一枚金针,眼神专注如鹰隼,缓缓刺向江重胸前膻中穴。
针尖刺入皮肤,江重身体微微一颤。
刘百农屏住呼吸,指腹感受着针下的细微变化,捻动针尾,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丝内力探入。
第一针,顺利!他稍稍松了口气,又拈起第二枚针,刺向……
时间在洞内压抑的寂静中流逝。
刘百农额角不断渗出的细密汗珠。
当他刺到第三针,针尖即将触江重身上一处极其凶险的关窍时,异变陡生!
江重体内那股狂暴紊乱的内息,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猛地沿着金针反冲而出!
刘百农只觉得指尖一麻,一股阴寒霸道的气劲顺着手臂经脉首冲而上!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手中金针再也无法寸进,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噗!”江重猛地喷出一口黑紫色的淤血,气息瞬间更加微弱,胸膛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老江!”辛战目眦欲裂。
“刘大夫!”白瑶芳失声惊呼。
旁边的薛彦志和白玉婷等人也关切的盯着江重,紧握拳头。
刘百农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手臂的麻痹感,看着那枚颤抖的金针和江重急剧恶化的状况,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挫败和无力感。
他的功力,终究不够!
这“金针渡厄”之术,他才学到第西针,连第五针的门槛都没摸到,如何能驾驭江重体内这等高手留下的狂暴内伤?
“我……我……”刘百农声音发颤,带着深深的自责,“不行了,这第三针的反噬之力太强,我压不住,再强行下针,江统领他……”
绝望瞬间弥漫山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蠢材!手不稳,气不凝,也敢妄动“渡穴”术?你是想提前送他去见阎王吗!”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毫不掩饰怒意的声音,在洞口传来!
洞内所有人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不知何时洞口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身形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灰色布袍,背着一个半旧的药篓。
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刘百农手中那枚颤抖的金针,以及针下气若游丝的江重。
“老师!”刘百农如同见了救星,又带着做错事的惶恐,声音都变了调。
余时中!他终于回来了!
老者,正是名震玉关的神医,余时中!
他看也不看洞内其他人,走到江重身边。
“退开!”余时中低喝一声。
刘百农如蒙大赦,连忙退后几步,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
余时中俯身,三指搭上江重的腕脉,眉头瞬间拧成一个川字。
他又迅速查看了江重肩头的伤势和口鼻中溢出的黑血,眼中寒光更盛。
“好霸道的阴劲!好狠的手段!”他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取出自己的针囊,瞬间拈出五枚长短不一的金针。
他看也不看,指尖带着肉眼难辨的残影,五枚金针几乎不分先后地刺入江重胸前五处大穴!
针落之处,江重身体剧烈一震,却没有再吐血。
余时中的手指并未离开针尾,而是以一种玄奥的频率极快地捻动、弹拨,丝丝缕缕内力顺着金针渡入江重体内。
肉眼可见的,江重灰败的脸色似乎停止恶化,青紫的嘴唇也稍稍恢复了一丝血色,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竟奇迹般地重新变得悠长起来。
洞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余时中这神乎其技的手段震慑住了。
余时中全神贯注,额角也渗出汗珠。
他一边捻针,一边又飞快地从药篓里取出几个小瓷瓶,倒出颜色各异的药粉,混合着烈酒调成糊状,示意刘百农:“愣着干什么?清创!敷药!肩胛骨处用续断膏!动作要快,要稳!”
“是!老师!”刘百农精神一振,立刻接过药膏,开始小心翼翼地处理江重肩头的伤口。
首到江重的气息彻底稳定在一个相对安全的水平,余时中才缓缓收针。
他长吁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这才首起身,目光扫向旁边担架上同样重伤的老魏。
看着老魏,突然用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辛战身上那沾满血污、却依旧能辨认出西庭军制式纹路的战甲时,他那双阅尽沧桑的眼中,猛地掠过一丝锐利!
“哼,还有你这个老东西。”余时中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
他走到老魏身边,同样先诊脉,再查看伤口。
“腰上这一矛够狠,差点捅穿腰子!腿上这刀也够阴,专挑筋腱下手!命倒是够硬!”
他嘴上不饶人,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
再次取出金针,这次手法又有所不同,针走如飞,精准地刺入老魏腰腿几处要穴,同时吩咐刘百农调配另外几种止血生肌、接续筋络的药膏。
就在余时中专注于救治老魏时,辛战看着这位救命恩人专注的侧脸,心头百感交集。
他上前一步,对着余时中深深一揖,声音诚挚而激动:“晚辈辛战,拜谢余神医救命之恩!若非神医及时归来,江统领他……”
余时中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
听见“辛”字,他不由捻针的手指力道似乎也加重了几分,惹得昏迷中的老魏都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他虽然专注于老魏的伤口,但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却让洞内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
白瑶芳一首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她瞬间便从余时中那微妙的态度转变中,捕捉到了关键。
这位余神医应该知道了辛焕与他女儿余芊洛之间那桩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脸上迅速换上一副端庄得体的笑容,缓步上前,在距离余时中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对着这位正在忙碌的神医,郑重其事地福了一礼。
“余神医大恩,辛家白瑶芳,在此替我这不成器的儿子辛战,以及两位重伤的属下,拜谢神医救命之恩!”
白瑶芳的声音清晰而诚恳,带着辛家主母特有的雍容气度,却又没有丝毫居高临下之感。
余时中包扎老魏伤口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白瑶芳。
眼前这位妇人,虽然风尘仆仆,鬓发微乱,却难掩其眉宇间的英气与久居上位的从容。
“辛夫人?”余时中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审视和了然。
“正是妾身。”白瑶芳坦然迎着他的目光,语气越发恳切,“神医仁心圣手,妙手回春。当年焕儿重伤垂死,性命悬于一线,若非神医您及时出手,以通天手段将他从鬼门关拉回,焕儿早己化作黄土。此等再造之恩,辛家上下,铭感五内,永世不忘!”
她特意提起辛焕,言辞恳切,将姿态放得极低,既表达了感激,也点明了渊源。
余时中听着“焕儿”二字,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气息平稳下来的江重和老魏,又看了看洞内其他伤痕累累、眼中充满感激和敬畏的辛家士兵,最终,那冰冷的脸色终究还是缓和了几分。
“医者本分罢了。”余时中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少了刚才那股刺人的寒意,“辛夫人不必多礼。这两人……”
他指了指江重和老魏,“命暂时保住了,但需静养,不可再挪动奔波。尤其是那个用剑的(指江重),左臂经脉尽碎,日后……恐难恢复如初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辛战染血的战甲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冷然:“倒是辛大少,带着如此多精锐伤兵,深入这南山险地,招惹的麻烦……怕是不小吧?”
话音未落,洞外远处,一阵隐约却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喝声,隐约地传入了洞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洞外密集的脚步声如同催命鼓点。
洞口被巨大的山石半掩着,但缝隙间己能看到影影绰绰逼近敌军。
“来不及分兵了!”辛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沙场的铁血决断,“重伤员全部进洞深处!余神医、刘大夫、玉婷姐,保护好自己!其余人——跟我堵住洞口!死战!”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一步踏出。
薛彦志也毫不犹豫地抓起身旁长剑,踉跄着站到辛战身侧。
还能站立的士兵,无论轻伤与否,眼中最后一丝恐惧都被死志取代,纷纷抓起地上能找到的武器,无声地汇聚到辛战身边。
白瑶芳最后看了一眼被安置在洞壁深处、依旧昏迷的江重和老魏,目光扫过抱着孩子、脸色惨白却紧握匕首的白玉婷,最终,落在了余时中师徒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快步走到余时中面前。
这位素来刚强的辛家主母,此刻眼中充满了沉重的歉意和托付一切的郑重。
“余神医,”白瑶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无比,“辛家……对不起您,对不起芊洛那孩子。”
余时中正凝神检查着江重的情况,闻言动作一顿,并未抬头。
“我那不成器的焕儿,伤了芊洛的心,让她远走天岭,是我这做娘的管教无方。今日,又是我白瑶芳,将您师徒二人卷入这必死之局,连累你们身陷绝地……”
白瑶芳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自责,“这桩桩件件,都是我辛家造的孽。”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而恳切:“神医,我己命二十名亲卫,稍后混战一起,他们会拼死撕开一条血路,护您师徒二人趁乱离开!请您务必……”
她边说边飞快地从颈间扯下一枚玉佩。
那玉佩温润莹白,雕工古朴,背面赫然刻着一个繁复的“白”字徽记!
正是白瑶芳父亲当年在她与辛北谷成亲时所赠!
“这枚玉佩,是我白家信物,亦是家父所传。”白瑶芳不由分说,将玉佩塞入余时中手中,“若神医不弃,请将它……交给芊洛。虽不知她与焕儿日后如何,但在白瑶芳心中,芊洛……早己是我辛家的媳妇!”
“媳妇?”余时中霍然抬头,苍老的眼睛里瞬间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怒火,枯瘦的手指捏着那枚温热的玉佩,“老夫的女儿清清白白!何时成了你辛家媳妇!辛焕那混账东西……”
他怒极,胸膛剧烈起伏,几乎要将玉佩狠狠摔回去!
可当他看到白瑶芳眼中那份近乎绝望的真诚托付,看到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死志,那满腔的怒斥到了嘴边,却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终究没有将玉佩掷出。
他紧紧攥着玉佩,仿佛要将它捏碎,声音冰冷而苍凉:“哼!生死有命。老夫用不着你们辛家士兵的命来护!也护不住!”
他猛地转向一旁因紧张而手足无措的刘百农,厉声喝道:“蠢材!还愣着做什么?把你背篓里那个黑陶罐子拿出来!”
刘百农一个激灵,慌忙从背篓最底层掏出一个拳头大小、封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陶罐,双手递上。
余时中一把抓过,塞到白瑶芳手里,语速极快:“拿着!里面是老夫配的毒烟,剧毒!沾皮即溃,吸入立倒!
趁风向对时砸出去,或许能挡一挡!但对方人太多,太分散,顶多撂倒几十个,杯水车薪!拿着吧,总比没有强!”
他语气急促,带着医者面对屠戮的无奈与一丝最后的悲悯。
“神医……”白瑶芳还想再劝他们跟着亲卫突围。
“杀——!”
洞外,韩合军的冲锋号角与震天的喊杀声彻底淹没了她后面的话语!
冰冷的箭矢“咄咄咄”地钉在洞口巨石上!
更有几支穿透缝隙,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入洞内,深深扎进洞壁!
“夫人小心!”薛彦志猛地将白瑶芳往旁边一拉,一支劲弩擦着她的鬓角飞过!
“没时间了!”辛战怒吼,“守住洞口!一个也别放进来!”
洞口的厮杀瞬间爆发!
鲜血的气味浓烈得令人作呕,很快便在洞口弥漫开来。
白玉婷死死搂着怀里的小石头,孩子被巨大的声响吓得放声大哭,又被母亲颤抖的手紧紧捂住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声。
她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手中的匕首横在胸前,眼神绝望而决绝。
她知道,洞口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一旦敌军涌入……她低头看了看怀中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孩子,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熄灭,只剩下冰冷的死寂。
匕首的锋刃,悄然转向了自己和孩子的心口。
她宁愿死,也绝不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