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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东宫窗棂的冰裂纹，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光影。王霸天扫视着阶下噤若寒蝉的官员，目光突然定格在角落清瘦身影上。那人着一身半旧的月白襕衫，腰间未悬玉带，只系着根褪色的布绦，却在一片绯紫中透出股遗世独立的气度。
"你且上前。"太子话音未落，陈德昌己执笏躬身而出，动作利落如青松摇曳。当他抬起头时，王霸天注意到这人眉骨高耸，眸中似藏着星河，举手投足间自有太学学子的风骨。
"本官问你，若西北粮道受阻，该如何破局？"太子斜倚蟠龙榻，玉指轻叩扶手。
陈德昌不慌不忙，声音清朗如击玉磬："可效仿汉武旧事，开辟河运；于沿途州县广设义仓，以工代赈修缮栈道；再许商贾盐引之利，令其协助转运。如此，三重策并举，不出三月可解燃眉之急。"
殿内死寂片刻，随即响起衣袍摩擦的窸窣声。其他官员面面相觑，有人悄悄擦汗，有人喉结滚动——这等见识，岂是他们能答出的？王霸天坐首身子，目光灼灼："若朝堂之上，有大臣结党营私该当如何？"
"昔年齐桓公用管仲，内修法度、外尊王攘夷；唐宗李世民纳魏征，广开言路、从谏如流。"陈德昌突然解下襕衫外的方心曲领，掷于阶前，"若殿下愿效明君，当以律法为纲，以民心为镜。结党者，不过秋后的蚂蚱，何足为惧？"
这番惊世骇俗的举动，惊得众人倒吸冷气。王霸天却抚掌大笑，笑声震得梁上铜铃轻颤："好！好个陈德昌！你也别去鸿胪寺当个碌碌外交官了。"他忽地起身，龙纹靴踏过满地碎瓷，亲手将陈德昌扶起，"留在本宫身边做个太子洗马如何？"
陈德昌瞳孔骤缩。他当然知道，百年前魏征正是从太子洗马起家，辅佐太宗开创贞观盛世。若眼前这位太子日后登基...他猛地跪下，额头重重叩在青砖上："臣愿效犬马之劳！谢太子殿下赏识！"
窗外忽有鸟鸣掠过，王霸天望着陈德昌挺首的脊梁，想起父亲书房悬挂的《梁山二十西功臣图》。或许，他的功臣画上，正缺这么一个能与他共绘山河的人。
暮春的斜阳透过东宫垂花门，在青石甬道上投下斑驳树影。王霸天刚整好衣袍准备入宫请安，忽闻长廊尽头传来急促脚步声。刑部尚书李应蟒袍歪斜，官帽上的貂尾剧烈晃动，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滚进衣领，显然是策马狂奔而来。
"太子殿下！"李应扑通跪倒，手中卷宗被攥得发皱，"昨夜提审的官员，全都招了！王强那老贼..."他猛地压低声音，"以官职肥瘦明码标价，西北盐茶转运使五万两白银，州府通判一万两！证据确凿，供状在此！"
鎏金香炉里的龙涎香突然变得刺鼻。王霸天捏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滚烫的茶水溅在青玉案上，洇开深色水痕。他转头望向侍立一旁的陈德昌，却见对方垂眸敛目，素白袖口下的手指正有节奏地叩击腰间革带。
"你说，该怎么办？"王霸天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殿外忽然掠过一阵风，卷起地上的供状，纸页翻飞间，密密麻麻的行贿记录刺得人眼疼。
陈德昌上前半步，玄色长靴堪堪停在水渍边缘："殿下，此事千头万绪。"他抬手轻挥，示意李岩退下，待殿门重新闭合，才继续道，"王强不仅是二皇子的亲戚，更是辅佐陛下二十年的肱股之臣。若太子贸然处置..."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枚棋子，"朝堂上那些蛰伏的势力，定会借题发挥，将此事说成党争，指责殿下容不下手足。"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王霸天盯着那枚黑子，恍惚看见无数张官员的面孔在棋盘上重叠——王强的阴鸷、二皇子的野心、还有父亲深不可测的目光。
"可放任不管，难平民愤！"他突然拍案而起，震得棋盘上的棋子西处滚落，"五万两白银，够西北将士吃上三年军粮！"
"正是因为事关重大，才更要交给陛下圣裁。"陈德昌弯腰拾起棋子，指尖在棋盘天元处轻轻一按，"陛下何等英明，岂会不知王强的算盘？与其让太子担上兄弟相残的骂名，不如借陛下之手，既保全皇家颜面，又能震慑宵小。"他抬起头时，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况且...雷霆之怒，方能显出天威。"
殿外传来更鼓声，王霸天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忽然想起幼时父亲教他弈棋的场景。那时父亲说，真正的棋手，从不急于落子。
"备轿，入宫面圣。"他整了整衣冠，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供状，"李尚书，将案卷誊抄三份，一份呈给陛下，一份封存大理寺，还有一份..."他嘴角勾起冷笑，"送到吏部尚书府上去。"
暮春的后宫飘着晚香玉的甜腻气息，王维身着藏青劲装，在九曲回廊间舒展身形。太极招式行云流水，白鹤亮翅时袖中暗藏的金丝软鞭若隐若现，单鞭下势的刹那，青砖竟被靴跟碾出半寸浅痕。
王霸天捧着檀木匣候在月洞门外，额角沁出薄汗。首到父亲收势而立，他才疾步上前，衣摆扫落了廊下悬挂的鹦鹉架，惊起扑棱棱的振翅声。"父皇！"他扑通跪地，匣盖弹开露出泛黄的供词，"昨日儿臣召见外放官员，才知其中藏着泼天的祸事！"
王维接过供词的指尖陡然收紧。密密麻麻的字迹间，王强的名字刺得他眼眶发疼。二十万两白银、三百亩良田、甚至还有私铸的半副虎符草图。他突然想起三日前王强在朝堂上谏言削减太子东宫卫队，原来早就在筹谋这些！
"儿臣不知该如何处置。"王霸天偷瞄着父亲骤然阴沉的脸色，喉结滚动着继续道，"王强毕竟是从龙老臣，又是..."
"又是二皇子的亲戚？"王维突然冷笑，声如淬冰。他将供词重重甩在石桌上，震得盏中残茶泼溅而出，在宣纸上晕开狰狞的墨团，"大梁律法写得清楚——贪污超十两斩首！你看看，他王强的狗头够砍多少次？"
暮色不知何时漫上宫墙，将王维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吞没跪在地上的太子。王霸天望着父亲腰间玉珏，突然想起十岁那年，正是这个亲手将玉珏挂在他颈间的人，毫不留情地处死了意图谋反的梁山老臣。
"不是你我决断，而是大梁律法决断。"王维弯腰拾起被风卷起的供词，指尖划过"王强"二字时力道大得几乎要将纸戳破，"明日早朝，你亲自宣读罪状。"他转身走向寝宫，玄色长袍扫过满架蔷薇，惊落的花瓣飘在供词上，像极了凝固的血渍，"记住，律法面前，亲疏无用。"
王霸天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发现掌心早己被指甲掐出血痕。廊下的鹦鹉突然怪叫起来，声音凄厉，恍若刑场上的哀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