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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槐叶纹残卷
洛阳老集的黄昏总带着股陈旧的潮气，陈默蹲在摊位前规整最后几卷拓片，石板路上的灯笼刚亮起两盏，光色昏黄得像浸过茶汤。他正打算收摊，拐角处晃来个戴斗笠的老客，青布衫子洗得发白，袖口沾着点说不上来的土色。
“年轻人，这画，你收不收？”老客声音像生锈的门轴，递过来半幅卷成筒的绢画，边角磨得毛糙，却绣着片暗青色槐叶纹，针脚密得像爬满叶面的虫。
陈默接过时指尖一凉，绢画没装裱，墨香里混着股铁锈味，展开半尺来长，画面上模模糊糊有个戴斗笠的人影，被拖向一盏歪扭的灯笼，灯笼穗子垂下来，竟像滴血的舌头。
“大爷，您这画……”陈默话没说完，老客突然把画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斗笠边沿压得极低，压根看不见脸。“给俩钢镚就行，权当给邙山的野鬼买盏灯。”他撂下句话，拐过街角的石狮子就没了影儿，布鞋底子蹭过青石板，留下半枚沾着土的鞋印。
当晚回家，陈默把画铺在台灯下。说是画，倒像幅残卷，边角的槐叶纹绣工极细，叶脉里竟渗着暗红，像是拿血描的。他凑近细看，画面上被拖的人影忽然晃了晃，灯笼的光猛地暗下去，吓得他手一抖，画角扫过台灯罩，竟在玻璃上投出个扭曲的影子，像有人正从画里爬出来。
第二天天刚亮，隔壁摊位的李大姐就尖着嗓子喊：“王老汉不见了！”陈默攥着残卷往老王的摊子跑，破木柜上摆着没收拾的铜钱串，地上滚落半块没吃完的炊饼，饼渣上爬着几只黑蚂蚁，排成条歪歪扭扭的线，首通向墙角的血印子。
更瘆人的是，老王摊子后的巷子里，躺着半枚鞋印，土色和老客袖口沾的一模一样。陈默蹲下来闻，土腥气里带着股子腐叶味，正是邙山阴土的味儿——洛阳人都知道，邙山的土沾了千年葬气，寻常人根本不会带在身上。
“小陈，你昨天见着老王没？”李大姐搓着围裙，眼神往他手里的残卷飘。陈默摇摇头，忽然想起老客的话，“邙山的野鬼”五个字像根细针扎进后颈。他低头看残卷，那片槐叶纹竟比昨晚 clearer，叶脉里的暗红仿佛流动起来，在晨光里泛着湿乎乎的光。
街角的更夫敲着梆子经过，梆子声混着远处的鸦叫，陈默忽然发现残卷边缘多了行极小的字，墨色新鲜得像是刚写上去的：“槐叶连荫，鬼灯引魂，三日后子时，老集第七盏灯笼下。”他猛地抬头，看见老王摊子上的灯笼不知何时全亮了，第七盏正对着巷口的鞋印，灯穗子被风一吹，啪嗒啪嗒拍着墙，像在催他过去。
那天晌午，陈默抱着残卷去了趟洛阳博物馆，找他在那儿当实习生的同学张虎。张虎戴着白手套翻了半幅画，突然指着槐叶纹倒吸凉气：“这是九黎遗脉的标记！去年在苗寨出土的青铜鼎，底座就刻着这纹路，陪葬的尸身心口都被挖了，只剩片槐叶形的疤。”
陈默的后颈又开始发紧，想起老客递画时，袖口闪过的那片槐叶纹，和画上的分毫不差。张虎接着说：“还有更邪乎的，那些尸身鞋底都沾着邙山阴土，和老王摊子后的鞋印……”他话没说完，窗外突然刮起阵怪风，卷着邙山的土撞在玻璃上，沙沙声里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哭声，像有人在喊“还我灯笼”。
傍晚回老集，陈默特意绕到街角的石狮子旁。昨天老客消失的地方，如今堆着几片新落的槐叶，叶面上竟印着淡淡的鞋印，和老王摊子后的半枚严丝合缝。他蹲下来捡，槐叶突然卷成筒，露出背面的朱砂字：“残卷引魂，灯灭人亡，莫信戴斗笠的客。”
夜市的灯笼次第亮起，陈默攥着残卷往家走，经过老王摊子时，第七盏灯笼突然“噗”地灭了。黑暗里传来鞋底蹭地的声音，他猛地回头，看见个戴斗笠的人影立在灯笼杆下，袖口的槐叶纹在月光下泛着青白，正是卖画的老客！
“你到底是谁？”陈默往后退，残卷在手里抖得厉害。老客不答话，慢慢抬起手，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三条红痕，像被灯笼穗子抽的。就在这时，更夫的梆子声从东边传来，“当——当——子时三刻——”
老客突然转身就跑，陈默下意识去追，拐过两个摊位，却见地上躺着半片槐叶，叶面上用血写着“王老汉在邙山槐树林”。他认得那字迹，正是残卷上后来出现的小字。
邙山槐树林，陈默只去过一次，还是给同学送拓片。此刻他攥着残卷站在林边，月光被槐树叶子割成碎块，地上影影绰绰全是晃动的光斑，像无数只悬空的灯笼。刚走进林子，脚底下就踩着块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半枚沾着阴土的鞋印，旁边躺着老王的铜钥匙，钥匙孔里卡着片槐叶。
“咳咳……”树林深处传来咳嗽声，陈默攥紧残卷往前挪，看见棵老槐树下蜷着个人影，正是王老汉！他赶紧跑过去，却发现王老汉的领口开着，心口有片槐叶形的红疤，和残卷上的槐叶纹一模一样。
“小陈……”王老汉突然抓住他手腕，手凉得像从坟里刨出来的，“那幅画……是鬼市的引魂幡……戴斗笠的老客……是替槐树鬼收魂的……”他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灯笼碎裂的声音，陈默回头，看见七盏青色灯笼从树上飘下来，每盏灯穗子上都绣着槐叶纹，灯光映着王老汉的脸，白得像张裱糊的纸。
就在这时，残卷突然剧烈震动，槐叶纹发出暗红的光，陈默看见画中那个被拖的人影渐渐清晰，竟和王老汉长得一模一样！灯笼的光越来越近，灯穗子扫过地面，在王老汉心口的疤上划出血痕，陈默突然想起张虎说的苗寨尸身，猛地把残卷按在王老汉心口。
“啊——”王老汉惨叫一声，心口的疤竟像活了般蠕动，残卷上的槐叶纹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小字：“破卷见魂，灯灭人存，以血祭槐。”陈默一咬牙，咬破指尖，血滴在残卷上，槐叶纹瞬间变成血色，王老汉的身体也随之软倒在地。
当陈默抱着王老汉跑出槐树林时，老集的灯笼全灭了，只有第七盏灯笼重新亮起，灯穗子上的槐叶纹格外清晰。他回头望向邙山，槐树林顶飘着几盏青色灯笼，渐渐消失在夜色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场幻觉。
回到家，陈默把残卷锁进木盒，却发现盒盖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槐叶形的划痕，和残卷上的纹路一模一样。他摸着划痕，想起老客临走时说的“给邙山的野鬼买盏灯”，突然明白，那半幅残卷根本不是画，而是勾连阴阳的引魂幡，而他，己经被卷进了这场槐叶纹的诡事里。
窗外，夜风掠过槐树，传来沙沙的响声，像有人在低声念叨：“槐叶连荫，鬼灯引魂……”陈默吹灭油灯，黑暗中，残卷的槐叶纹发出微弱的红光，仿佛在等待下一个被引魂的人。而洛阳老集的灯笼下，戴斗笠的老客身影一闪，袖口的槐叶纹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半枚沾着邙山阴土的鞋印，默默诉说着这场刚拉开序幕的诡谲迷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