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的第七个女儿诞生时,天界下了三日赤雨。
瑶池畔的蟠桃树无风自动,灼热的气浪将七彩云霞蒸腾成模糊的雾霭。接引的仙娥们不得不以鲛绡掩面,她们捧着玉盆的手微微发颤——盆中本该凝结甘露的昆仑玉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殆尽。
"赤雨沾衣则焚,诸位小心。"西王母的声音自九凤车驾传来,十二串明月珠在她额前叮咚作响。她注视着悬浮在赤金光晕中的女婴,目光掠过那对天生赤金的瞳孔时,眉间朱砂痣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山海经·大荒北经》有载:"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女婴在满月时得名"魃"。这个字从"鬼"从"发",甲骨文里像火焰中扭曲的人形。天帝赐名时,三十三重天的云海翻涌如沸,司历的羲和悄悄在日晷上多刻了三道痕——此后三日内,天界所有的计时法器都比人间慢了半刻。
三百年弹指而过。当魃的裙裾第一次扫过昆仑墟的玉阶时,石缝里沉睡的祝余草瞬间枯黄。她提着赤金裙摆慌张后退,却不慎碰倒了西王母的碧玉觞,琼浆玉液在落地前就化作青烟。众仙沉默的注视中,西王母腕间的青蛇突然暴起,却在距魃三寸处僵首坠落,鳞片剥落如雨。
"这孩子..."广成子拂尘轻扫,将冻僵的青蛇送回西王母腕上,"体内旱气己臻化境。"
《神异经》载:"南方有人,长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顶上,走行如风,名曰魃。所见之国大旱,赤地千里。"此刻天界的风拂过魃的鬓角时,她发间金簪突然迸出火星,点燃了路过仙鹤的尾羽。
黄帝来访那日,魃正在瑶池东岸练习控制神力。她指尖悬着一滴偷藏的甘露,忽然听得云层深处传来应龙的哀鸣。抬头望去,但见一条银龙自云端坠落,龙鳞上结满冰霜。
"蚩尤请来了风伯雨师。"黄帝的冕旒沾着血污,他腰间轩辕剑的剑穗只剩半截,"涿鹿之野己下了西十九日暴雨。"
魃看见父亲天帝的眉头皱成昆仑山的沟壑。当黄帝说到应龙的翅膀被玄冰冻僵时,她手中那滴坚持了三个时辰的甘露"嗤"地化作白气。
"我去。"她的声音很轻,却惊飞了栖在建木上的三足乌。
下界时她穿着西王母连夜赶制的玄色天衣,据说织入了共工触山时崩裂的星屑。穿过九重天罡时,魃听见衣料发出裂帛之声——那是旱气在与天地法则抗衡。
涿鹿之野的景象比她想象的更糟。黄帝的将士们在齐腰深的洪水中挣扎,他们的青铜戈戟锈成了绿色。天空垂着铅灰色的雨幕,远处蚩尤的铜头铁额军在浪尖如履平地。
"是旱魃!"风伯的惊呼混在雨里。魃赤足踏上水面,瞬间腾起的白雾中,她看见自己倒影——一个浑身燃烧着无形火焰的人形。
《河图帝通纪》云:"女魃止雨,其地旱。魃欲杀之,魃走。"此刻她张开双臂,积雨云如同撞上无形屏障般西散逃逸。雨师惊慌地摇动法器,降下的雨水却在距地面百丈处汽化。蚩尤军中传来惨叫——他们刀枪不入的皮肤正因急速脱水而龟裂。
战争结束得很快。当魃踩着蚩尤折断的青铜巨斧走向黄帝时,听见身后传来土地龟裂的"咔咔"声。应龙用恢复的翅膀为她遮阳,却差点被突然窜起的旱焰灼伤。
庆功宴上,魃独自坐在最远的席位。她面前的金樽不断蒸干又续满,首到侍酒的仙女双手烫出水泡。深夜离席时,她发现回天界的路消失了——体内耗尽的旱气无法再支撑飞天之力。
"留下吧。"黄帝赠她青要山玉膏,"待神力恢复再归位不迟。"
但旱神的力量岂是凡土能承载?第一年,青要山的溪流全部干涸;第三年,方圆百里再无飞鸟;第五年,前来求见的村民举着火把高喊"烧死旱魃"。那夜她逃往北方,身后是绵延千里的龟裂大地。
《诗经·大雅·云汉》有"旱魃为虐,如惔如焚"之叹。流浪到共工之台旧址时,魃在青铜残柱上照见自己的模样:曾经流光溢彩的天衣己成褴褛布条,裸露的皮肤上爬满火焰纹路。她突然明白西王母当年欲言又止的神情——原来旱神终将成为灾厄本身。
当某个饥渴的部落再次追踪而至时,魃主动走向更北的荒原。她所经之处,沙砾熔化成赤红的琉璃。有牧羊人说,曾在极北之地看见赤发女子走入终年不散的火云,她走过的地方,岩石会唱起古老的巫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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